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绸衫,
匆匆地没入了人群之中。
那姓汪的徽商,倒是没急着走,而是又要了一壶六安瓜片。杯中的茶叶,在
滚水里几番沉浮,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货船,不知在想
些什么。
话分两头,且说这江都县城南,自那座开明桥下来,顺着左南隅的米行街走
到尽里头,有个去处,没挂牌子,也没个正经名号,街坊四邻却都晓得,管那儿
叫「快活林」。
这名儿听着雅,实则是个腌臜地界。好比那大户人家的后花园,瞧着是花团
锦簇,底下翻开土来,尽是些蚯蚓蛆虫。这快活林,便是江都县这富贵乡的阴沟
茅厕,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但凡是在光鲜地面上混不出个名堂的,都削尖了脑
袋往这污泥里拱,指望着能寻着一两口吃食活命。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寻╜回?
说是个林子,其实就是条巷子,两边挤挤挨挨地开着十几家铺面,烟花柳巷、
赌坊酒肆,密密层层,把个天光都遮得严实。╒寻╜回?╒地★址╗ шщш.Ltxsdz.cōm白日里头,这条巷子还算安生,顶
多是几个吃醉了的汉子,把街面当自家炕头,撒泼打滚;或是哪家窑子里的姐儿,
同恩客闹了别扭,当街对骂几句,惹得一圈闲人围着看热闹。
可一到了掌灯时分,这快活林便真个「活」了过来。各家赌坊里头透出的灯
火,黄澄澄的,赛过上元节的灯会,把这窄巷子照得跟白日一般,众楚群咻,喧
哗彻夜。
这林子里头,又数「通四海」的赌坊场面最是热闹。看那门脸,两扇乌木大
门,挂着两盏斗大的红纱灯笼,风一吹,悠悠地晃荡,像两个喝醉了酒的胖妇人。
墙角边儿戳着几个敞着怀,露出护心毛的汉子,是这坊里的鹰爪。他们只管叉着
手,一双招子跟鹰隼似的,在场子里外来回地扫。凡有那输红了眼想闹事的,或
是耍钱出了千的,便由这几位「请」出去。轻则打折了手脚,重则就得在这坊后
头的暗巷里,悄没声儿地少个人。
此刻,通四海赌坊的堂客席上炸蜂房也似的嚷动,热气腾腾。一脚踏进去,
那股子混着汗酸脚臭、劣酒馊水、廉价水粉并铜钱铁腥的味儿,便兜头盖脸地扑
将过来,直教人熏得三个倒仰。坊里头烟雾缭绕,几十张赌桌挤挨着,推牌九的,
摇骰子的,斗蟋蟀的,各色人等把个去处塞得满满当当。
正中的一张八仙桌,围得尤其严实,里三层外三层,赌的是时下最兴的「马
吊」,也就是叶子戏。这马吊牌取的是《水浒》里的人物,分「文、武、索、钱」
四门,凑成一副牌,便是个「和」字。牌桌上银钱来去,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叫
人倾家荡产,也能叫人一步登天。
桌上坐着四个人。东首坐庄的,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穿一身亮闪闪的湖绸
直身,袍子底下圆滚滚的肚子,将那衣襟撑得老高。他十个指头上戴满了玛瑙翡
翠的戒指,油光水滑的,比那庙里的佛爷还气派。他姓黄,人称「黄白手」,是
这通四海掌柜的拜把子兄弟,专替他看场子。此刻,他只管眯缝着一双小眼,手
里不紧不慢地捻着两颗核桃大的铁胆,咔啦啦地响,由着身旁一个穿青布衫的荷
官发牌唱注,自个儿倒像个没
25-07-
事人。
他对面,也就是西首,坐着个干瘦的后生,看着约莫十六七岁,一身半新不
旧的短褐,那青布的颜色都快洗成了灰,袖口还磨破了边,露出里头黄巴巴的棉
絮。这后生,正是侯三。他此刻正襟危坐,后背挺得跟根标枪似的,可那双搁在
桌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好似患了风症一般。他的额角上,沁出细密的
汗珠,顺着那瘦削得连二两油都刮不出的脸颊滑下来,他却不敢抬手去擦,只拿
一双熬得通红的招子,死死盯着面前的牌。
侯三心里正打着鼓,咚咚咚的,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他来这儿,可不是为
了寻快活,是奉了那位爷的命,来这水里火里蹚一遭。
想起那位爷,侯三的后脊梁就窜起一股凉气。那日,他同几个弟兄在城外破
庙里撞见那对母子,本想着捞点便宜,谁知那妇人竟像个煞神,一出手便打几个
弟兄打得哭爹喊娘,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后来那小爷...那小爷...
侯三不愿再想,那人最后的吩咐还是模模糊糊地钻进了念头里:「往后你便
是我的人,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办好了,有你的好处;办砸了,你和你
那宝贝妹子,就都去运河里喂鱼罢。」那位爷瞧着是个细皮嫩肉的纨绔公子,可
他对自己这一伙用的手段,侯三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几日,那位爷便将他拘在屋
里,教了他一套出千的法门,又把这赌局里的弯弯绕绕讲给他听。
「你记着,」那位爷当时呷了口白水,慢悠悠地说道,「这牌桌上耍钱,耍
的不是那几张叶子,是人心里头那点贪念。让他们觉着你是个走了狗屎运的雏儿,
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夯货。让他们赢,赢到他们忘了你姓甚名谁,只把你当成一
堆会走路的银子。到那时候,才是你收网的时候。」」
侯三如今,便是在做这头「肥羊」。
开局头三把,也不知是那位爷神机妙算,还是他侯三当真祖坟上冒了青烟,
手气竟是出奇地好。三把下来,虽赢得不多,零零总总也有个半钱银子。侯三只
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像是吃了三斤黄酒,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他把那几块碎银子
在手里颠来倒去,又凑到眼前吹了口气,咧着嘴傻笑,那模样,活像个头回进城
的乡巴佬。
「嘿,今儿个转运了!转运了!」他扯着嗓子喊,生怕旁人听不见。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个落魄书生,瞧着有四十来岁年纪,面色蜡黄,眼眶深
陷,一件洗得失了本色的襕衫上,还拿针线歪歪扭扭地缀着几个补丁。他见侯三
这副德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道:「小人得
志,其富不长。莫看你今朝得意,当心明儿个连裤子都输没了。」
「我呸!」侯三把银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斜着眼看他,「你个穷酸,自个儿
没本事赢钱,倒咒起爷们儿来了?有能耐你也赢啊!没钱就滚蛋,莫在这儿碍眼!」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那快活林里放印子钱的头儿李南村。这汉子生得五大三
粗,一脸的横肉,鼻头又红又大,像挂了个腌坏了的茄子。他闻言也哈哈大笑起
来,伸出蒲扇大的手,在侯三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