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声:「黄爷,今儿个手气
好,这二两银子,有幸立时就还与您老人家,若有剩余的,便请列位吃茶。」说
罢,也不等众人回应,一头便扎进人堆里,三挤两挤地出去了。
他只觉着背后头有无数道眼光,似那针扎,似那火燎,教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哪里敢回头,只顾着把个脑袋埋在胸前,脚底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头冲,恨
不得一步就跨出这「快活林」。
他三步并作两步,蹿出那「通四海」的乌木大门,连那宽敞的官道也不敢走,
专挑那些个犄角旮旯、耗子都嫌窄的黑巷子钻。脚底下铺的青石板,让那经年的
雨水苔藓浸得滑溜,一不留神便要跌个仰八叉。巷子两边,人家后门口堆的尽是
些破烂家什,混着那陈年的尿骚味、阴沟里的腐臭气,直往人鼻子里钻。侯三却
像只惯熟了这地界的耗子,贴着墙根儿,缩着脖子,一步三回头,生怕那赌坊里
输红了眼的浑人跟了出来。
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呜呜咽咽的,好似那没了爹娘的孤儿在哭。也不知跑了
多久,转了多少个弯,眼前的巷子是愈发地窄了,两边的房檐几乎要碰到一块儿,
把个天都挤化了的雪水混着那烂菜叶子、人畜的粪便,冻了又化,化了又冻,成
了一滩滩又黑又黏的污泥,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去半个脚脖子。
侯三对这味儿倒是习以为常。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豁了口的泔水桶,七拐
八绕,最后在一扇破得快要散架的木门前停了下来。这门板让风雨侵蚀得起了毛,
上头的木纹都一道道地裂开了。他左右又张望了一番,听了听动静,确信后头没
人跟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把锈得发红的铜钥匙,哆哆嗦嗦地捅
进了锁眼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屋里一股子更浓重的霉味混着饭菜馊了的酸气扑面
而来,侯三却觉得亲切无比。他闪身进屋,反手就把门闩插上,背靠着门板,大
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那颗悬一个晌午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安安稳稳地
待着了。
「哥,你回来啦!」一个清脆得像黄鹂鸟儿似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没睡
醒的黏糊劲儿,软软糯糯的。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堆里骨碌一下爬起来,顶着一脑袋草屑,一双赤脚丫子
在冰凉的泥地上踩得「啪嗒啪嗒」响,一阵风似的就飞了过来。这小丫头不过十
四五岁年纪,身上套着件改小的男子短褐,腰间胡乱系着根草绳,紧紧抱住他的
腿。是他的妹子,阿荪。
侯三那颗在赌坊里被油煎火燎、七上八下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投进了一
汪温水里,瞬间就泡开了,熨帖了。阿荪生得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像两颗刚
从藤上摘下来的黑葡萄,脸蛋儿圆圆的,透着一股子不晓得人间疾苦的憨气,瞧
着便是个没心没肺的。她这个年纪,正是黏人得紧的时候。
「阿荪,肚子叫唤了没?哥给你带好嚼谷来咧。」侯三从那打了补丁的破烂
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一张油乎乎的纸包着的两块桂花糕。这是他方才揣着那
要命的银子,用特意绕到街口老王记糕点铺买的,那铺子的桂花糕,又香又糯,
里头的桂花干儿都是拿蜜渍过的,平日里他自个儿从那铺子门口过,闻闻味儿都
舍不得。
「呀!是香香的甜糕!」阿荪欢呼一声,乐得直蹦,像只得了食的猫儿,可
接过那油纸包,却不急着往嘴里塞,反是踮起脚,将一块糕举到侯三嘴边:「哥,
你先吃,你嘴大,吃这块大的。」
「哥不饿,你吃吧,吃完了好长高高。」侯三心里一酸,摸了摸妹妹那有些
枯黄的头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他将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掏出
来,往那张缺了一条腿、拿砖头垫着的破木桌上一放,「哗啦」一声脆响,在这
死寂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阿荪好奇地凑过去,小鼻子在银子上嗅了嗅,一股子人汗的味儿。又伸出黄
兮兮的手指头,小心地拨弄着那些在日头下亮闪闪的碎银子,仰着头,满眼都是
不解:「哥,你今天又去跟人耍那个丢牌牌的营生了?可你以前用咱们家那块破
门板,换不回来这许多亮晶晶的石头片片呀。」
在她眼里,这世上万物,大约都是可以拿来换东西的。
「嗯,」侯三心不在焉地应着,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里屋那张用
几块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铺上。床上,静静地坐着一个妇人。
那女人就那么坐着,背对着门口,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上面还
打着好几个颜色不一的补丁,瞧着比他侯三身上的这件还寒酸。可即便如此,那
身破衣烂衫也遮不住她那副要人命的身段。
她只是端端地坐着,腰肢瞧着不粗,可那胯骨却宽,连着的屁股浑圆挺翘,
肉头得紧,把那浆洗得发硬的裤子撑得鼓囊囊、紧绷绷的,好似里头塞了两条大
冬瓜。那裤子的中缝,从后腰一路往下,被那两瓣丰腴饱满的臀肉挤得死死的,
深深地陷进那道肉缝里去,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沟壑,瞧着就让人心里头发燥。
再往上看,她那胸前更是了不得。那不是两团肉,简直是两只沉甸甸的、装
满了米粮的布袋,被那件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裳死死地压着、捆着。衣裳的布料
绷得紧紧的,勒出了两个浑圆饱满的轮廓,那布料下的两点凸起,更是顽强地将
衣裳顶出两个小小的尖儿,好似两颗熟透了的红枣,隔着布料都能瞧出那股子硬
邦邦的劲儿来。
侯三每回看到她,心里就忍不住地发毛。这妇人,生得实在太过惹眼,那眉
眼,那身段,那通身的皮肉,便是快活林里生意最多的姑娘,脱光了站她跟前,
也像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可她却从来不说话,一双眼睛总是空洞洞的,里头像
是蒙了一层雾,动作也僵硬得很,整日里不是坐着便是站着,若不是那位爷吩咐,
她便能一动不动地像尊庙里的泥菩萨似的,待上一整天。
「那个白脸的姨姨,今天又在院子里站了好久,」阿荪一边小口地小口地啃
着桂花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糕点的碎屑沾了满嘴,「我拿小石子丢她,她
也不躲。哥,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呀?她身上有股怪味儿,像是……像是下雨天,
墙角烂掉的草根子。」
「闭嘴!」侯三一听这话,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急掩她嘴,「不要命了?」
小丫头却不依,掰开他的手指,嘴里还振振有词:「她眼皮都不会眨哩!我
还拿草茎戳她脚心…」
「作死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