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及近,荡悠悠的潜过来。
两个粗使的丫头挑着气死风,给燕修龄仆照着脚下的亮儿。
燕修龄两个跳过舢,待他们站稳,画舫便又荡悠悠的摇起来,往河中心驰
去。
琴音一转,调子一变,从孤芳自赏的幽思变成平和喜乐的欢快,燕修龄听出
这是《良宵引》,又笑了,这红袖招真真是有意思,莫非随便哪个姑娘都这么知
情识趣不成?「良宵丝竹偶成欢,中有佳人俯翠鬟。白雪飘飖传乐府,阮郎憔悴
在人间。姑娘妙手慧心,今儿个燕某耳福不浅!」
画舫的二层,两排和窗凋着黑漆粉地的书画,全都支了起来,薄纱虚掩,
被夜风一吹,轻柔的飘起来,便能看到舱外的夜景,月照横江,渔火星星。
正中摆了琴桉,一个红衣少女跪在桉后,柔荑拨弄琴弦,她一动,雪白的颈
子就露出一截,纤巧柔媚。
季多多正暗暗算着客人脚步的轻重,在最适的时分,露出最柔婉的曲线。
妈妈说了,出来乐子的男人,最爱这个调儿。
忽然间,客人人未至,声先闻,真会说话呢,知音知心,既点出了曲中之意
,又不着痕迹的赞了自己一记,阳春白雪,呵,好个讨巧的公子!饶是季多多冷
心冷肺,也展颜一笑。
人还没见,心里先软了三分,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待燕修龄进至宴舱,季多多竟少有的真心打量起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信步而入,举止洒脱,虽然一眼看过去不算俊美,可是
唇边的似笑非笑,配上那张文雅可亲的脸,再加上那双春风夺情的眸子,季多多
忽的想到诗经里一句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给公子见礼,请教公子名姓!」
「姑娘不必多礼,小生姓燕,燕燕于飞的燕!小子在家行九,姑娘叫我燕九
便是。敢问姑娘芳名?」
「燕公子请用茶,妾名加夕!」
季多多给燕九捧了一盏茶,腮凝新荔,眼里带着调皮的笑意。
燕九点头会意,微微一笑,「姑娘移禾,雅致雅致!」
见旁有笔墨,提笔写了四个字,「韩信点兵」。
季多多见他一下子就猜着了,心里更加喜欢,接过兔毫,用同样的柳体,跟
着在下面写了四个字,「颜言礼」。
加夕乃是多;移禾也是多;韩信点兵,隐了多多益善;颜言礼,说的是非
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在一起,乃是多礼。
两人你来我往的暗喻,其实说的都是多字。
季多多看着燕九,笑的更加真心,整个人都灵动起来,「燕公子想玩点什么
?听曲?下棋?猜枚?还是行酒令?」
燕九微微蹙额,笑的真诚又无辜,「多多姑娘,那个,燕九今日出来的急,
尚未用饭,不知……」
季多多嫣然一笑,艳光流转,「莫非公子算出多多善厨不成?实话跟你说罢
,奴家做的船菜乃是这曲江一绝呢!你等着,一会就好。」
香风一动,佳人已转出宴舱。
燕九俯在楹栏往外面看,烟月斜照,江水淼淼,间或有别的花船遥遥而过,
笙瑟隐隐,笑声迢迢,那船渐行渐远,暧昧的脂香,酒香,犹自推着水波漪漪荡
荡。
燕九被微醺的风吹得眯起眼,适意的叹了口气,果真是风月无边的温柔乡!
「少爷,你看,怎么不年不节的还有人放烟火。」
一直在舱外候着的飞白走了进来。
燕九往外面瞧去,果然,扬州城里的方向,夜空一迭迭的璀璨起来。
红蓝绿紫,流光纷呈,「倒垂莲」、「落地梅」、「金丝菊」、「垂带柳」
、「一丈兰」,凡的花样交迭的盛开。
画舫后面跟着随侍的酒船,季多多做了几个拿手的小菜,温了一壶酒,让婆
子提着食盒给送上宴舱,一样样的摆在桌上,又请燕九坐下,挽着袖儿给他布菜
。
翡翠蟹斗、蜜汁火方、和二鲜、冷拌鳖裙,几个小菜做的鲜香光妍,看的
燕九肠胃都打起滚来。
季多多手执凫壶,蜜色的酒浆流进小巧的荷叶杯中,吴语呢喃,殷殷劝客,
「燕公子,你试试这抢虾,这是养在河里的活虾,剪去须足,用红乳腐卤麻油白
糖蘸食,味道极鲜美哩!这酒乃是咱们吴地名酒,叫做十洲春,喝着甘甜,可着
实后劲十足呢!多多敬公子一杯,想这好酒也不负此风此月!」
燕九依她言,逐样试了菜,果然色色爽口样样甘美,又饮了一口酒,只觉从
喉咙到胃袋全都暖暖的,无不妥帖,周身的毛孔都欲呻吟下子。
「多娇多媚多解语,玉容玉色玉玲珑,姑娘真是一朵玲珑解语花!」
燕九指着季多多夸赞,话含轻薄之意,偏他说的真诚之极。
季多多见过无数男人,第一次从男人的调笑话里听出暖意,心里一荡,眼眸
里波光潋滟,「燕公子说的真好,夸得多多都脸红了呢!多多再敬公子一杯,今
夕何夕,得遇良人。」
她话音还未落,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极大的七彩牡丹,华美极了,两人都不
觉往外看去。
燕九问她,「也是奇了,我却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扬州城这般热闹
!」
季多多闻言,竟掩不住眼里的艳羡之意,犹自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幽幽道
,「公子不知,今日乃是谢府大小姐出阁之日,谢府嫁女,李府娶媳,十里红妆
,这头进了凤栖山庄,那头还没出水绘园。说是四个城门,都舍米舍面舍铜钱呢
。就说这漫天的烟火,听丫头来学说,从前日就开始搭烟火架子山,好大一场
热闹呢!」
飞白在一旁插话道,「谢府,哪个谢府?」
季多多虽然奇怪这小厮没规矩,可看燕九没言语,便答道,「还有哪个谢府
?咱们扬州城说到姓谢的,可不是只有一家,那个『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
的谢府。
」
「你说的大小姐是哪房的小姐?」
「呦~,这位小哥,打听这么仔细干什么?敢是你们公子与谢家有亲不成?
也不能啊,若是有亲,今日便该去饮喜酒,怎能来咱们小秦淮呢?」
季多多自说自答,一行说一行笑,两杯薄酒把她的俏脸染得娇艳无比,眼睛
亮的惊人。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好像谢家这一辈多是少爷,若说小姐,似乎就只有一
位。」
「嗳,少爷,你瞧瞧,这叫什么事!」
飞白越想越觉得去不知道怎么跟老爷交代,也不在一旁伺候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