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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何苦来呢!常时我见你不像今儿回来的快,问你一声,也没什么生气的。”
贾琏又嚷道:“又没遇见,怎么不快回来呢!”凤姐笑道:“没有遇见,少不得
奈烦些,明儿再去早些儿,自然遇见了。”贾琏嚷道:“我可不吃着自己的饭替
人家赶獐子呢。我这里一大堆的事没个动秤儿的,没来由为人家的事,瞎闹了这
些日子,当什么呢!正经那有事的人还在家里受用,死活不知,还听见说要锣鼓
喧天的摆酒唱戏做生日呢。我可瞎跑他娘的腿子!”一面说,一面往地下啐了一
口,又骂平儿。凤姐听了,气的干咽,要和他分证,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强
陪笑道:“何苦来生这么大气,大清早起和我叫喊什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
你既应了,就得耐烦些,少不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这个人自己有为难的事还有
心肠唱戏摆酒的闹!”贾琏道:“你可说么,你明儿倒也问问他!”凤姐诧异道:
“问谁?”贾琏道:“问谁!问你哥哥。”凤姐道:“是他吗?”贾琏道:“可
不是他,还有谁呢!”凤姐忙问道:“他又有什么事叫你替他跑?”贾琏道:
“你还在坛子里呢。”凤姐道:“真真这就奇了,我连一个字儿也不知道。”贾
琏道:“你怎么能知道呢,这个事连太太和姨太太还不知道呢。头一件怕太太和
姨太太不放心,二则你身上又常嚷不好,所以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知道的。
说起来真真可人恼!你今儿不问我,我也不便告诉你。你打谅你哥哥行事像个人
呢,你知道外头人都叫他什么?”凤姐道:“叫他什么?”贾琏道:“叫他什么,
叫他‘忘仁’!”凤姐扑哧的一笑:“他可不叫王仁叫什么呢。”贾琏道:“你
打谅那个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那个‘忘仁’哪!”凤姐道:“这是什么
人这么刻薄嘴儿遭塌人。”贾琏道:“不是遭塌他吗,今儿索性告诉你,你也不
知道知道你那哥哥的好处,到底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啊!”凤姐想了一想道:
“嗳哟,可是呵,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
去。前者老爷升了,二叔那边送过戏来,我还偷偷儿的说,二叔为人是最啬刻的,
比不得大舅太爷。他们各自家里还乌眼鸡似的。不么,昨儿大舅太爷没了,你瞧
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个头儿揽了个事儿吗!所以那一天说,赶他的生日咱们还
他一班子戏,省了亲戚跟前落亏欠。如今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贾琏道:“你还作梦呢。他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首尾就开了一个吊,他怕咱们
知道拦他,所以没告诉咱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嗔着他,说他不该一网
打尽。他吃不住了,变了个法子就指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想着再弄几个
钱好打二舅太爷不生气,也不管亲戚朋友冬天夏天的,人家知道不知道,这么
丢脸!你知道我起早为什么?这如今因海疆的事情御史参了一本,说是大舅太爷
的亏空,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王仁赔补。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
他们托人情。我见他们吓的那么个样儿,再者又关系太太和你,我才应了。想着
找找总理内庭都检老裘替办办,或者前任后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进里
头去了,我白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那里定戏摆酒呢。你说说,叫人生气不
生气!”
凤姐听了,才知王仁所行如此。但他素性要强护短,听贾琏如此说,便道:
“凭他怎么样,到底是你的亲大舅儿。再者,这件事死的大太爷活的二叔都感激
你。罢了,没什么说的,我们家的事,少不得我低三下四的求你了,省的带累别
人受气,背地里骂我。”说着,眼泪早流下来,掀开被窝一面坐起来,一面挽头
发,一面披衣裳。贾琏道:“你倒不用这么着,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没说你呀。
况且我出去了,你身上又不好,我都起来了,他们还睡觉。咱们老辈子有这个规
矩么!你如今作好好先生不管事了。我说了一句你就起来,明儿我要嫌这些人,
难道你都替了他们么。好没意思啊!”凤姐听了这些话,才把泪止住了,说道:
“天呢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你有这么说的,你替他们家在心的办办,那就是
你的情分了。再者也不光为我,就是太太听见也喜欢。”贾琏道:“是了,知道
了。‘大萝卜还用屎浇’。”平儿道:“奶奶这么早起来做什么,那一天奶奶不
是起来有一定的时候儿呢。爷也不知是那里的邪火,拿着我们出气。何苦来呢,
奶奶也算替爷挣够了,那一儿不是奶奶挡头阵。不是我说,爷把现成儿的也不
知吃了多少,这会子替奶奶办了一子事,又关会着好几层儿呢,就是这么拿糖
作醋的起来,也不怕人家寒心。况且这也不单是奶奶的事呀。我们起迟了,原该
爷生气,左右到底是奴才呀。奶奶跟前尽着身子累的成了个病包儿了,这是何苦
来呢。”说着,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那贾琏本是一肚子闷气,那里见得这一对
娇妻美妾又尖利又柔情的话呢,便笑道:“够了,算了罢。他一个人就够使的了,
不用你帮着。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凤姐道:“你也
别说那个话,谁知道谁怎么样呢。你不死我还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净。”说着,
又哭起来。平儿只得又劝了一回。那时天已大亮,日影横窗。贾琏也不便再说,
站起来出去了。
这里凤姐自己起来,正在梳洗,忽见王夫人那边小丫头过来道:“太太说了,
叫问二奶奶今日过舅太爷那边去不去?要去,说叫二奶奶同着宝二奶奶一路去呢。”
凤姐因方才一段话,已经灰心丧意,恨娘家不给争气;又兼昨夜园中受了那一惊,
也实在没精神,便说道:“你先回太太去,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清,今日不能去。
况且他们那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宝二奶奶要去各自去罢。”小丫头答应着,回去
回复了。不在话下。
且说凤姐梳了头,换了衣服,想了想,虽然自己不去,也该带个信儿。再者,
宝钗还是新媳妇,出门子自然要过去照应照应的。于是见过王夫人,支吾了一件
事,便过来到宝玉房中。只见宝玉穿着衣服歪在炕上,两个眼睛呆呆的看宝钗梳
头。凤姐站在门口,还是宝钗一回头看见了,连忙起身让坐。宝玉也爬起来,凤
姐才笑嘻嘻的坐下。宝钗因说麝月道“你们瞧着二奶奶进来也不言语声儿。”麝
月笑着道:“二奶奶头里进来就摆手儿不叫言语么。”凤姐因向宝玉道:“你还
不走,等什么呢。没见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的。人家各自梳头,你爬在
旁边看什么?成日家一块子在屋里还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