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阴沉,大海宁静无波,但见远方海域飘来了大片水雾,宛如罩上了一层薄纱。
哗哗……哗哗,好听的水花声响起,雾里悄悄来了一艘海舟,舟上坐著四名静静的和尚,他们赤足短衣,低头摇桨,看船头上还高悬了一盏灯笼,灯纸上绘了朵金菊花,光晕透出,依序数去,共是八枚发光菊瓣。
这片海域很是阴森,初时轻烟薄雾,只在船舷,慢慢水烟越飘越高,越来越浓,渐渐海雾淹没了小舟,便让***化做了一片朦胧,望来极是凄美。
水雾中灯光远去,慢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後方再次传来划桨声,又是三艘小船驶来。
与先前的小舟相同,这三艘小船也各悬了一只灯笼,灯纸上亦绘了朵八瓣菊花,不同的是操桨之人已非和尚,而是四名武士。他们腰悬短刀,头绑布巾,一个个专心划桨,随著前方小舟驶入了浓雾之中。
海上行船第一忌讳者,便是遇上大海雾。飓风虽说凶险,毕竟还有迹象可循,时时可以走避。可海雾不同,每每来无影、去无踪,极难防范,一旦船只被迫在雾里航行,随时都有触礁沈没之危。
一片黑沉中,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呼喊:「玻----信得欸!」
喊声高亢嘹亮,声闻数里,猛听「扑通」几声,前方四艘小舟纷纷抛出了绳索,看那麻绳一尺一尺地布满刻记,底端处又绑了一块黑黑的锤铁,当是拿来测度水深之用。
「伊吉!」、「挪砸!」绳铁一路沈入海底,四艘小舟开始回报水深,骤然间,海面一阵剧烈起伏,但见後方雾气破开,驶出了一艘大海船。
很大的海船,前後双桅,规模宏伟,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宽足三丈,长约十五丈,好似一栋海上楼房,正自破浪而来。当前桅杆上更悬了一面大旗,雾里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绣了一朵金菊花,自内而外,共计一十六枚菊瓣。
松柏长青、梅兰竹菊,中土世界以花朵为认记的派别,并不多见,以金菊为号者,更是闻所未闻。不消说,面前的菊花旗并非出自於中原,而是名满天下的「鸟羽菊纹」,至於这艘大海船,想必来自「日本」,它是京都遣出的使船。
自平安时代起,菊花便是东瀛的象徵。当时日本国主「鸟羽天皇」嗜爱菊花,常以菊纹装饰器皿,或镶於衣物佩剑之上,久而久之,承传不坠,终为皇室徽章。至於「日本」二字,则出於飞鸟时代圣德太子之手,当时他遣使通隋,自称「日出国天子致书日没国天子无恙」,自此「日本」二字为臣民津津乐道,代代相传下,终於大化年间底定国名,自号「日本」。
日本之意,便是太阳的家乡。然而此刻船行大海,太阳却不见了。从大船远眺而去,只见雾气浓厚,前方四艘小舟陷入浓雾之中,虽已燃了***,却照不亮海面,只在雾里留下几个暗淡的光晕,望来便似渔火,三三两两,凄凉美绝。
咔咔几声,大船上打响了火石,灯光燃起,有人随即展开了一张海图。
这张图布满了岛屿,图上“冲绳”、“奄美”、“先岛”等猎刀都在正中,想来,这张图是“琉球王国”所绘,故“琉球”居于天下正中。
借着蒙(此处缺一字)灯光望去,只见图上有条红线,东起“冲绳”,一路西进,抵达一处小岛,名为“烟岛”,红线于此稍事停留后,随即向西连绵而去。忽然间,红线大转弯了,它疾疾北转,像是遇到了什么,绕过了一个大***,方才绕往西行。
琉球也好,朝鲜也罢,诸国海图一旦绘制到此,莫不疾疾偏转,指引来人避让。只是他们在闪避什么呢?海上又非陆地,一无大山,二无峡谷,只是一片海蓝镜滑,却有什么好躲的呢?除非……他们遇上了……
(鸟羽菊纹:日本和服上的纹章又称纹所,是表示一个家族或家庭以及神社、公司等特定集体的表示。纹章外形以圆形为多,也有多边形。纹章中纹样最多的是植物纹,也有器物纹、动物纹、几何纹等。
纹所起源于平安时代,到战国时代,作为家族的荣耀,可以继承。到后来,纹所成为公务、社交中的必要标志,代表了身份。
所有纹所中最著名的是镰仓时代的“菊花御纹章”。当时的后鸟羽上皇特别喜欢菊花,不仅在衣服和车舆上,甚至还在太刀上装饰菊纹。上皇对菊的爱好被后世的天皇所沿袭,因此菊纹成为天皇家家纹。明治二年日本天皇布告天下,以十六重瓣的菊花作为皇室的纹章。)
猛听“砰”的一声,海图上拍落下了一只手掌,听得一人提气急喊:“辛……嘎力!”
要下锚了,此人话声不带分毫卷舌,自是东瀛语无疑。只听哗啦巨响,浪花溅起丈许,一只大铁锚沉入海底,甲板上随即传出呜呜的海螺声,提醒前方四艘小舟停下。那名男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卡马塔。”
“嗨”的一声响起,原来这“卡马塔”是个人命,汉子写作“镰田”。话音甫落,只见那“卡马塔”转过头去,悄声说了几句话,旋踵,背后又是“嗨”“嗨”之声不绝响起。
咔咔咔咔,到处都有火石打响,船上随即大现光明,只见甲板上站满了物事,人人携带病人,簇拥着一名中年男子。
来人身穿奈良古服,腰悬双刀,一短一长,短的那柄悬在左腰,长约一尺半,正是一柄“胁差”。至于在“胁差”之上,另有一柄长刀,约摸四尺,鞘身乃是象牙所制,握柄处裹上了层层鲨鱼皮,如此气宇不凡之物,却是一柄“太刀”无疑。
东瀛向以铸刀之术闻名于世,依形制长短可分四等,依次“野雉刀”、“太刀”、“打刀”、“胁差”。这“太刀”因长度合宜,向是武士搏斗的利器,也是主人身份的表征。至于这男子为何多佩了一柄“胁差”,非是他惯使双刀,而是因为他是个贵族。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身为贵族,佩戴双刀是一种利益,因为他们得替自己准备一柄刀,留作切腹之用。至于他们的官爵来历,全记载于那柄“胁差”之上。
“周防山口城下町在厅官人。大内良臣。”
“胁差”的护柄又称“镡铁”,其上环刻了一行汉字,这“周防山口”雄踞本州岛西北,素有日本西京的美称,至于“大内”则是统领当地的家督姓氏,可想而知,目前这位“大内良臣”必是七国守护“大内氏”的子孙,也是这艘船的主人。
天光晦暗,雾气浓厚,大船已然下锚了。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大内良臣也率领众武士,一齐行上船头。
甲板上鸦雀无声。良久,方听得一人低声问道:“天色这样暗了,可是晚上了吗?”
全船上下一齐仰起脸来,只见天空漆黑暗淡,仿佛深夜,可大家依稀记得自己才吃过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听得甲板上脚步来来回回,一名武士入舱验看沙漏,提升回话:“现下是白昼,即将正午。”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心头剧震,大内良臣更是神情凝重,久久不语。
只见面前的海域水雾弥漫,越向深海,雾气越来越浓,天上云层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后来,仿佛是天塌下来了,前方云层一路坠到了海面上,与雾气连成一片,成为一堵厚重无比的云墙,让人分不清楚何处是海,何处是天。
海上异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名武士附耳过来,低声道:“主公,不大对劲。”
确实不对劲,七月初一,盛夏酷暑,时候又在正午,自该是烈日当空、大海蔚蓝之时,谁晓得吃完早饭后,天气益发诡异,非但阳光渐渐消失,海上还慢慢起雾,终于成了这副地狱冥海的模样,不见天日。
众武士心下惴惴,低声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