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话,如日后欲寄音信,
但请垂谕!”遂相别去。
自此香闺密意,书幌幽怀,皆托寂私传。光阴迅速,倏忽之间,已经一载。
节过清明,桃李飘零,牡丹半折。浩倚栏凝视,睹物思人,情绪转添。久之,自
思去岁此时,相逢花畔,今岁花又重开,玉人难见。沉吟半晌,不若折花数枝,
托惠寂寄莺莺同赏。遂召寂至,告曰:“今折得花数枝,烦吾师持往李氏,但云
吾师所献。若见莺莺,作浩起居:去岁花开时,相见于西栏畔;今花又开,人犹
间阻。相忆之心,言不可尽。愿似叶如花,年年长得相见。”寂曰:“此事易为,
君可少待。”遂持花去。逾时复来,浩迎问:“如何?”寂于袖中取彩笺小柬,
告浩曰:“莺莺寄君,切勿外启!”寂乃辞去。浩启封视之,曰:“妾莺莺拜启:
相别经年,无日不怀思忆。前令乳母以亲事白于父母,坚意不可。事须后图,不
可仓卒。愿君无忘妾,妾必不负君!姻若不成,誓不他适。其他心事,询寂可知。
昨夜宴花前,众皆欢笑,独妾悲伤。偶成小词,略诉心事。君读之,可以见妾之
意。读毕毁之,切勿外泄!词曰:红疏绿密时喧,还是困人天。相思极处,凝睛
月下,洒泪花前。誓约已知俱有愿,奈目前两处悬悬!鸾凰未偶,清宵最苦,月
色先圆。”
浩览毕,敛眉长叹,曰:“好事多磨,信非虚也!”展放案上,反覆把玩,
不忍释手。感刻寸心,泪下如雨。又恐家人见疑,询其所因,遂伏案掩面,偷声
潜泣。良久,举首起视,见日影下窗,瞑色已至。浩思适来书中言:“心事讯寂
可知”,今抱愁独坐,不若询访惠寂,究其仔细,庶几少解情怀。遂徐步出门,
路过李氏之家。时夜色已阑,门户皆闭,浩至此,想像莺莺,心怀爱慕,步不能
移,指李氏之门曰:“非插翅步云,安能入此?”方徘徊未进,忽见旁有隙户半
开,左右寂无一人。浩大喜曰:“天赐此便,成我佳期。远托惠寂,不如潜入其
中,探问莺莺消息。”浩为情爱所重,不顾礼法,蹑足而入。既到中堂,匿身回
廊之下。左右顾盼,见闲庭悄悄,深院沉沉。静中闻风响丁当,暗里见流萤聚散。
更筹渐急,窗中风弄残灯;夜色已阑,阶下月移花影。香闺想在屏山后,远似巫
阳千万重。
浩至此,茫然不知所往。独立久之,心中顿省。自思设若败露,为之奈何?
不惟身受苦楚,抑且玷辱祖宗,此事当款曲图之。不期隙户已闭,返转回廊,方
欲寻路复归,忽闻室中有低低而唱者。浩思深院净夜,何人独歌?遂隐住侧身,
静听所唱之词,乃《行香子》词:
“雨后风微,绿暗红稀。燕巢成蝶绕残枝,杨花,永日迟迟,动离怀,
牵别恨,鹧鸪啼。
辜负佳期,虚度芳时。为甚褪尽罗衣?宿香亭下,红芍栏西。当时情,今日
恨,有谁知!”
但觉如雏莺啭翠柳阴中,彩凤鸣碧梧枝上。想是清夜无人,调韵转美。浩审
词察意,若非莺莺,谁知宿香亭之约?但得一见其面,死亦无悔。方欲以指击窗,
询问仔细,忽有人叱浩曰:“良士非媒不聘,女子无故不婚。今女按板于窗中,
小子逾墙到厅下,皆非善行,玷辱人伦。执诣有司,永作淫奔之戒。”
浩大惊退步,失脚堕于砌下,久之方醒。开目视之,乃伏案昼寝于书窗之下,
时日将晡矣。浩曰:“异哉梦也!何显然如是?莫非有相见之期,故先垂吉兆告
我?”方心绪扰扰未定,惠寂复来,浩讯其意。寂曰:“适来只奉小柬而去,有
一事偶忘告君。莺莺传语,他家所居房后,乃君家之东墙也,高无数尺。其家初
夏二十日,亲族中有婚姻事,是夕举家皆往,莺托病不行。令君至期,于墙下相
待,欲逾墙与君相见,君切记之。”惠寂且去,浩欣喜之心,言不能尽。
屈指数日,已至所约之期。浩遂张帷幄,具饮馔,器用玩好之物,皆列于宿
香亭中。日既晚,悉逐僮仆出外,惟留一小鬟。反闭园门,倚梯近墙,屏立以待。
未久,夕阳消柳外,暝色暗花间,斗柄指南,夜传初鼓。浩曰:“惠寂之言岂非
谑我乎?……”语犹未绝,粉面新妆,半出短墙之上,浩举目仰视,乃莺莺也。
急升梯扶臂而下,携手偕行,至宿香亭上。明烛并坐,细视莺莺,欣喜转盛。告
莺曰:“不谓丽人果肯来此!”莺曰:“妾之此身,异时欲作闺门之事,今日宁
肯诳语!”浩曰:“肯饮少酒,共庆今宵佳会可乎?”莺曰:“难禁酒力,恐来
朝获罪于父母。”浩曰:“酒既不饮,略歇如何?”莺笑倚浩怀,娇羞不语。浩
遂与解带脱衣,入鸳帏共寝。但见:宝炬摇红,麝裀吐翠。金缕绣屏深掩,绀纱
斗帐低垂。并连鸳枕,如双双比目同波;共展香衾,似对对春蚕作茧。向人尤殢
春情事,一搦纤腰怯未禁。虽楚王梦神女,刘阮入桃源,相得之欢,皆不能比。
少顷,莺告浩曰:“夜色已阑,妾且归去。”浩亦不敢相留,遂各整衣而起。浩
告莺曰:“后会未期,切宜保爱!”莺曰:“去岁偶然相遇,犹作新诗相赠,今
夕得侍枕席,何故无一言见惠?岂非猥贱之躯,不足当君佳句?”浩笑谢莺曰:
“岂有此理!谨赋一绝:华胥佳梦徒闻说,解佩江皋浪得声。一夕东轩多少事,
韩生虚负窃香名。”莺得诗,谓浩曰:“妾之此身,今已为君所有,幸终始成之。”
遂携手下亭,转柳穿花,至墙下,浩扶策莺升梯而去。
自此之后,虽音耗时通,而会遇无便。经数日,忽惠寂来告曰:“莺莺致意,
其父守官河朔,来日挈家登程,愿君莫忘旧好。候回日,当议秦晋之礼!”惠寂
辞去。浩神悲意惨,度日如年,抱恨怀愁,俄经二载。一日,浩季父召浩语曰:
“吾闻不孝以无嗣为大,今汝将及当立之年,犹未纳室,虽未至绝嗣,而内政亦
不可缺。此中有孙氏者,累世仕宦,家业富盛,其女年已及笄,幼奉家训,习知
妇道。我欲与汝主婚,结亲孙氏。今若失之,后无令族。”浩素畏季父赋性刚暴,
不敢抗拒,又不敢明言李氏之事,遂通媒妁,与孙氏议姻。
择日将成,而莺莺之父任满方归。浩不能忘旧情,乃遣惠寂密告莺曰:“浩
非负心,实被季父所逼,复与孙氏结亲,负心违愿,痛彻心髓!”莺谓寂曰:
“我知其叔父所为,我必能自成其事。”寂曰:“善为之!”遂去。莺启父母曰:
“儿有过恶,玷辱家门,愿先启一言,然后请死!”父母惊骇,询问:“我儿何
自苦如此?”莺曰:“妾自幼岁慕西邻张浩才名,曾以此身私许偕老。曾令乳母
白父母欲与浩议姻,当日尊严不蒙允许。今闻浩与孙氏结婚,弃妾此身,将归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