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动，尾
的下半截在水面上漂着。马上的
本
忽高忽低。他们都用双手拉着马缰，踩着马蹬的腿伸得笔直，八字形劈开。她看到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河心停住，翘起尾根子，屙出了一团团粪蛋子。马上那个本，焦急地用腿后跟磕着马肚子。马站着不动，马
晃动着，抖动得嚼环哗啦啦响。
“打呀，弟兄们！”左侧灌木丛中有吼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声裂帛般的闷响。然后是一阵粗细不一、厚薄不等的响声。一颗嗤嗤地冒着白烟的黑东西滚落到河水里，轰隆一声，掀起一根水柱子。枣红马上那个本身体奇怪地往上蹿了一下，随即便往后仰去。后仰的过程中，他的两只粗短的胳膊胡
挥舞着，胸前一
黑血忽刺刺地溅出来。溅到马上。溅到河水中。那匹大马轰然而起，亮出了沾满黑泥的前蹄和涂了油一样的又宽又厚的胸脯。待大马前蹄下落砸起一片水花时，本兵已经仰面朝天挂在马腚上。一个骑在黑马上的本兵一扎到水里。蓝马上的本兵前扑，两只胳膊垂挂在马脖子两侧，悠悠
，掉了帽子的脑袋歪在马脖子上，一血沿着他的耳朵，流到河水中。河里一片混，失主的马嘶鸣着，回转身，往对岸挣扎。其余的本兵都在马上弯了腰，双腿夹紧马肚，端起悬挂在胸前的油亮的马枪，对着灌木丛开火。几十匹马呼呼隆隆、拖泥带水地冲上了滩涂。马肚皮下滴着成串的珍珠，马蹄上全是紫色的淤泥，马尾拖着一束束亮晶晶的丝线，拖得很长很长，一直连绵到河中心。
一匹额上生着白毛的花马驮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本兵，跳跃着冲向河堤。笨重的马蹄刨着滩涂，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马上的本兵眯着眼，紧绷着牙状的嘴，左手拍打着马腚，右手高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对着灌木冲上来。上官来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本兵鼻尖的汗水、花马粗壮的睫毛，听到了从花马鼻孔里
出的喘息声，闻到了酸溜溜的马汗的味道。突然，花马的额上冒起一红烟，它剧烈运动着的四肢僵住了，光滑的马皮上出现了无数条粗大的皱纹。它的四条脚猛然软下去，马背上的本兵没来得及下来，就与他的马一起跌倒在灌木丛边。
本的马队沿着河滩往东跑下去，跑到上官来弟她们放鞋子的地方，齐齐地勒住马，穿过灌木丛爬上了大堤。她看不到本马队了。她看到河滩上躺着那匹死去的大花马，硕大的颅上沾满黑血和污泥，一只蓝色的大眼珠子，悲凉地瞪着湛蓝的天空。那个白脸的本兵半截身子压在马腹下，趴在淤泥上，脑袋歪在一侧，一只白得没有一血色的手伸到水边，好像要从水里捞什么东西。清晨光滑平坦的滩涂，被马蹄践踏得一塌糊涂。河水中央，倒着一匹白马，河水冲击着马尸缓缓移动、翻滚，当马尸肚皮朝上时，四条高挑着瓦罐般胖大马蹄的马腿，便吓地直竖起来，转眼间，水声混浊，马腿便抡在水里，等待着下一次直指天空的机会。那匹给上官来弟留下
刻印象的枣红大马，拖着它的骑手的尸体，顺流而下，已经走到很远的下游，她突然想到，这匹马很可能要到樊三爷家去找那匹大种马。她坚决地认为，枣红大马是匹母马，与樊三爷家的公马是失散多年的夫妻。石桥上的火还在燃烧，桥中央的谷
堆上，蹿起了黄色的火苗和白色的浓烟。青色的桥梁高高地弓起腰，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他感到桥梁在烈火中变成一条大蛇，扭曲着身体，痛苦不堪，渴望着飞升，但尾却被牢牢地钉住了。可怜的石桥，她难过地想着。可怜的德国造丽牌自行车，高密东北乡的唯一的现代化机械，已被烧成一堆歪歪扭扭的碎铁。呛鼻的火药味、胶皮味、血腥味、淤泥味使灼热的空气又粘又稠，她感到胸膛里充满了恶浊的气体，随时都要
炸。更加严重的是，她们面前的灌木枝条被烤出了一层油，一夹杂着火星的热
扑来，那些枝条毕毕叭叭地燃烧起来。她抱着求弟，尖声呼叫着妹妹们，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站在河堤上，她清了一下数，妹妹们全在，脸上都挂着灰，脚上都没穿鞋，眼睛都发直，白耳朵都被烤红了。她拉着妹妹们滚下河堤，向前跑，前边是一块废弃的空地，据说是回族
家的旧房基，断壁残垣，被野生的高大胡麻和苍耳子掩映着。跑进胡麻棵子里，她感到脚脖子软得仿佛用面团捏成，脚痛得如同锥刺。妹妹们跌跌撞撞，哭叫不迭。于是，她们便瘫坐在胡麻棵子里，再次搂抱在一起。妹妹们都把脸藏在姐姐的衣襟里，只有上官来弟，竖着，惊恐不安地看着漫上河堤的黄褐色的大火。
先前她看到过的那几十个穿绿衣裳的，鬼一样嚎叫着从火海里钻出来。他们身上都冒着火苗子。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叫：
“躺下打滚呀！躺下打滚！”
那个喊叫的带，轱辘似地沿着河堤滚下来，好像一个火球儿。十几个火球随后滚下来。火灭了，他们身上、发上冒着青烟。原先那碧绿的与灌木叶子同样颜色的漂亮衣服，失去了本来面目，贴在他们身上的，是一些乌黑的
布片儿。有一个身上蹿火的，没有就地打滚，而是嗷嗷地叫着，风风火火往前跑。跑到她们栖身的胡麻地前，那里有一个蓄着脏水的大坑，坑里茂盛地生长着一些杂和几棵像树一样粗壮的水荇，通红的茎秆，肥大的叶片是鲜
的鹅黄色，梢高挑着一束束柔软的
红色花序。那浑身着火的一扎到水坑里，砸得坑中水花四溅，一群半大的、尾刚刚褪掉的小青蛙从坑边的水中扑扑楞楞地跳出来，几只洁白的、正在水荇叶背产卵的蝶轻飘飘地飞起来，消逝在阳光里，好像被灼热的光线熔化了。那身上的火熄了，全身乌黑，上脸上沾着一层厚厚的烂泥，腮上弯曲着一条细小的蚯蚓。分不清哪是他的鼻子哪是他的眼，能看到他的嘴。他痛苦地哭叫着：“娘啊，亲娘，痛死我啦……”一条金黄的泥鳅从他嘴里钻出来。他在泥塘里蠕动着，把水底沉淀多年的腐臭气味搅动起来。
那些扑灭了身上火的，都趴在地上呻吟、咒骂，他们的长枪短
都扔在地上，只有那个黑脸瘦汉，攥着那柄小枪，焦急地说：
“弟兄们，快撤，本过来了！”
被烧伤的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照旧趴在地上。有两个抖抖颤颤地站起来，晃晃走了几步，随即又摔倒了。“弟兄们，快撤！”他大叫着，用脚踢着趴在他身边那个的
。那个往前爬了几步，挣扎着跪起来，哭着喊：“司令，我的眼，我的眼啥也看不见了……”
她终于知道黑脸名叫司令，她听到司令焦灼地喊：“弟兄们，鬼子上来了，拼了吧……”
她看到，东边高高的河堤上，二十几匹本大马驮着本兵，摆成两路纵队，水一样流过来，尽管堤上烟火弥漫，但本马队队形整齐，大马探着，迈着小碎步子，一匹追着一匹跑。跑到陈家胡同那儿，前边的马带冲下河堤，后边的马紧跟着，沿着河堤外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是司马家晾晒庄稼的打谷场，铺着金黄色的沙土，平展坚硬。）突然加了速度。马塌下腰，迈开大步，跑成一条线。本兵齐刷刷地举起了耀眼的、窄窄的长刀，嗷嗷地叫着，旋风般卷过来。
司令举起枪，对着本马队的方向，胡开了一枪，枪
冒出一朵小小的白烟。然后，他扔掉枪，瘸着一条腿，歪歪斜斜地对着上官姐妹们藏身的地方跑过来。一匹杏黄大马紧擦着他的身体跑过去，马上的本迅速地侧过身体，马刀直冲着他的脑袋劈下来。他的身体前扑，脑袋完整无缺，但右肩上一块
被削掉，飞起来，落在了地上。她看到那块掌大的皮，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在地上跳跃。司令哀鸣一声，歪在地上，往前打了几个滚，趴在一棵苍耳子旁边，一动也不动了。骑杏黄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