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公子脸色一沉,喝道:“可没分了胜败!”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步进场内,帮他宽下 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只见那 公子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这时那 公子再不相让,掌风呼呼,打得兴发,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
郭靖心想:“这 公子功夫了得,这姑娘不是敌手,这门亲事做得成了。”暗自代双方欣喜。又想:“六位师父常说,中原武学高手甚多,果然不错。这位 公子爷掌法奇妙,变化灵巧,倘若跟我动手,我只怕打他不过。”
穆易也早看出双方强弱之势早判,叫道:“念儿,不用比啦, 公子爷比你强得多。”见他人品秀雅,丰神隽朗,心想:“这少年武功了得,自不是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待会便结了这门亲事,我孩儿终身有托。”连声呼叫,要二人罢斗。
但两人斗得正急,一时哪里歇得了手?那 公子心想:“这时我要伤你,易如反掌,不过有点舍不得。”反腕钩出,已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他这擒拿功夫竟得心应手,擒腕得腕,拿足得足。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离足而去,坐在地下,含羞低头,摸着白布袜子。那 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
穆易抢上前来,说道:“ 公子胜啦,请教尊姓大名?”那 公子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
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许多闲人叫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
穆易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吧。”那 公子道:“谈什么?天下雪啦,我赶着回家。”穆易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马虎?”那 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
穆易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这......”
公子的一名亲随冷笑道:“我们 公子爷是什么人?怎会跟你这等走江湖卖解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吧!”穆易怒极,反手出掌,正中他左颊,力道奇劲,那亲随登时晕了过去。那 公子也不和他计较,命人扶起亲随,就要上马。穆易怒道:“你是存心消遣我们来着?”那 公子也不答话,左足踏上了马镫。
穆易喝道:“好,我闺女原也不能嫁你这般轻薄小人,把鞋子还来!”那 公子笑道:“这是她甘愿送我的,与你何干?招亲是不必了,彩头却不能不要。”
郭靖这时走入场子,叫道:“喂,你这样干不对啊!”
那 公子一呆,随即笑道:“要怎样干才对啊?”他手下随从见郭靖打扮得土头土脑,说话又是一口南方土音,听 公子学他语音取笑,都纵声大笑。
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们笑些什么,正色道:“你该当娶了这位姑娘才是。”
那 公子侧过了头,笑咛咛地道:“要是我不娶喔?”郭靖道:“你既不愿娶她,干吗下场比武?她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亲’。”那 公子脸色一沉,道:“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要想怎地?”郭靖道:“这位姑娘相貌既好,武艺又高,你干吗不要?你不见这位姑娘刚才被你手下气得脸都白了吗?”那 公子道:“你这浑小子,跟你多说也是白饶。”转身便走。郭靖伸手拦住,道:“咦?怎么又要走啦?”那 公子道:“怎么?”郭靖道:“我不是劝你娶了这位姑娘么?”那 公子纵声冷笑,大踏步走出。
穆易见郭靖慷慨仗义,知他是个血性少年,然而听他与那 公子一问一答,显然心地纯厚,全然不通世务,走近身来,对他道:“小兄弟,别理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仇不能不报。”提高了嗓子叫道:“喂,你留下姓名来!”
那 公子笑道:“我说过不能叫你丈人,又问我姓名干吗?”
郭靖大怒,纵身过去,喝道:“那么你将鞋子还给这位姑娘。”那 公子怒道:“关你屁事?你自己看上了这姑娘是不是?”郭靖摇头道:“不是!你到底还不还?”那 公子忽出左掌,去势如风,重重打了郭靖个耳光。郭靖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敌掌之来,没想到要闪避挡格,给他重重一掌击在脸上,惊怒交集,施展擒拿手中的绞拿之法,左手向上向右,右手向下向左,双手交叉而落,一绞之下,同时拿住了那 公子双腕脉门。那 公子又惊又怒,一挣没能挣脱,喝道:“你要死么?”飞起右足,往郭靖下阴踢去。郭靖双手奋力抖出,将他掷回场中。那 公子轻身功夫甚为了得,这一掷眼见是肩头向下,哪知他将着地时右足底往地下一撑,已然站直。他疾将锦袍抖下,喝道:“你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过来,跟 公子爷较量较量。”
郭靖摇头道:“我干吗要跟你打架?你既不肯娶她,就将鞋子还了人家。”
众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都想见识见识他的功夫,不料他忽然临阵退缩,有些无赖子便嘘了起来,叫道:“只说不练,算哪门子的好汉?”
那 公子刚才给郭靖这么拿住双腕一掷,知他武功不弱,内力强劲,心中也自忌惮三分,见他不愿动手,正合心意,但被迫交还绣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冷笑转身。郭靖伸左手抓住锦袍,叫道:“怎么便走了?”
那 公子忽施计谋,手臂一甩,锦袍猛地飞起,罩在郭靖头上,跟着双掌齐出,猛力打中他胸肋。郭靖突觉眼前一黑,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急忙吐气缩胸,已自不及,啪的一声,肋上双掌齐中。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修习过两年玄门正宗内功,这两掌虽给打得胸口剧痛彻骨,却也伤他不得,当此危急之际,双脚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左落右起,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生平绝学,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郭靖虽未学得三师父腿法的神髓,头上又罩着锦袍,目不见物,只得飞脚乱踢,那 公子却也给他踢得手忙脚乱,避开了前七腿,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嗒嗒两下,左胯右胯均遭踢中。
两人齐向后跃。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事先说好了比武招亲,这 公子比武得胜,竟会不顾信义,不要人家的姑娘,而自己与他讲理,他既打人在先,又猛下毒手,要不是自己练有内功,受了这两掌岂非肋骨断折、内脏震伤?他天性质朴,自幼又一直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对 人性之险恶竟全然不知。虽然朱聪、全金发等近年来已说了不少江湖上阴毒狡猾之事给他听,但他只当听故事一般,听过便算,既非亲身经历,便难以深印脑中。这时愤怒之余,又茫然不解,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事情。
那 公子中了两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陡然间欺到郭靖身边,左掌“斜挂单鞭”,呼的一声,向他头顶劈落。郭靖举手挡格,双臂相交,只觉胸口蓦地剧痛,心里惊了,给那 公子抢攻数招,出脚勾转,扑地跌倒。 公子的仆从都嬉笑起来,有人还鼓掌喝彩。那 公子拍了拍胯上尘土,冷笑道:“凭这点三脚猫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 十年!”郭靖并不做声,吸了口气,在胸口运了几转,疼痛立减,说道:“我没师娘!”那 公子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叫你师父快娶一个!”郭靖正想说:“我有六个师父,其中一个是女的。”却见那 公子正想走出圈子,这句话来不及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