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鸡巴酒量啊。」他点上烟,摇头晃脑。
我笑了笑,没接茬。因为我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于是王伟超说:「张老师现在跑剧团也不错。」
我说:「谁?」
「张老师啊,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厂演出过,我可给捧了好半天场哩。可惜那
玩意儿我听了就他妈头疼。」
「哦。」我回答他。我看着薄如蝉翼的月亮穿过薄如蝉翼的云。好半会儿没
人说话,头顶的喧闹声却已近沸腾。在我坐起来点烟时,王伟超说他那儿有很多
打口,磁带、cd都有,让我想听随便拿。
我吐了个几不成形的烟圈,说:「靠。」
他侧过身来,捣捣我的腰,铜铃般的双眼在 夜色中鼓起:「我有邴婕的电话,
你要不要?」
*** *** ***
红星剧场在老商业街路口,对面就是平海广场。后者的著名之处在于一尊矗
立其间、高达二十来米的巨型青铜雕塑。据说这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就是平河河
神。可惜有点不男不女,创作者在生动地展现出其绵长胡子的同时,也没落下丰
硕的奶子。于是我杵在巨大的阴影下,仰起脸欣赏了好一阵。不光我,不少行人
也在此驻足,甚至要与它合影留念。不可避免地,我将和奶子一起被摄入光的媒
介,作为他人的美好 回忆保存下来。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我身着屌丝背心在破车上挥舞矿泉水瓶的英姿于青天白日
间有种莫名的怪诞。
至少母亲这样认为。她给我扔把毛巾过来,眉头微蹙:
「衬衫不给你找出来了?瞧你这一身行头!」
我只好笑笑,说不知道。
其实当然是因为背心裤头更舒服。
「你呀,」母亲欲言又止:「算了,不消说你了,越长越不如以先,小时候
多干净利落。」
这次我没笑,而是扫了眼对面的落地镜——或许在柜子里压得太久,背心上
的褶子确实多了点,这使得身旁一袭黑色长裙的母亲越发光滑素洁。但其他人都
笑了,男女老少,一个没落。
其中要数张凤棠笑得最欢,她把水袖舞得风情万种,端着说:「好极好极,
你 妈妈不要你,不若给姨娘当儿子来。」
不要笑,原话如此。
「听见没,」母亲瞅我一眼,凑上来,拽住背心使劲撑了撑:「管你姨叫妈
咋样?」
她口气轻轻的,携着一丝令人发痒的笑意,毫无征兆地喷在我脖子上。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灯光也亮得过分。所有人都没了动作,像在等待我的答
案。
我觉得应该笑一笑,但毛巾香喷喷地躺在手上,搞得我愈加僵硬。好在这时
手机响了,狗血,但救急。我快步走出排练室时,里面哄堂大笑。
等我再进来,大伙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化妆的化妆,吊嗓的吊嗓,练台
词的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舞枪棒的像刚打花果山里蹦出来。
郑向东领俩人张罗着搬道具,一路风风 火火。
许是副团长的使命作祟,时不时地,他要拍两巴掌,来一句:「同志们,麻
溜点儿都!」
要不就:「小叉啊小叉,我看数您最悠闲,不行再歇一天?」
此人身材中等,肤白瘦削,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时宛若一只漂白的猴子。
看到我,他说:「来了?」
我只好说:「来了。」
他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来了就好。」
好什么好?这话什么意思我一点也搞不懂。别无选择,我只能傻笑。然而小
郑视若无睹,他一溜烟就窜了出去,空余钥匙链在走廊里叮当作响。
整个地下室大概六七百平,打了仨隔间,一仓库,一更衣室,俩洗手间,剩
下的都用作了排练房。
这当口母亲在东南角给人化妆,柔丝轻垂肩头,晃动中不时舞起 一抹耀眼的
光。
第十四章
九九年元旦我是被急促而又紧凑的敲门声吵醒的。努力辨别了声音的来源,
当反应过来是院门的动静,才长叹口气。一年又突然到了最后的几个月,气温下
降得不像话。每天早上的起床,成了一项格外充满挑战的运动。六点半的起床闹
铃,就变得比午夜凶铃更加让人充满了忧伤与悲壮。整宿冬风,刮出了地平线,
湛蓝的天空显得尤为清冽高远。通透的阳光倾泻而来,砸得我又昏昏欲睡。
光秃秃的香椿树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清冷而苍凉,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
还在继续。
恍惚间母亲应了一声,哒哒哒的拖鞋声和脚步声,开门声。
然后是奶奶声音:「凤兰啊,才起喔?」
母亲拢了拢头发,手扶门板:「今儿个有点不舒服,有事儿啊妈?」
「唉,也没啥事,今天元旦包了饺子,让林林过去吃。」奶奶咧嘴笑道。
母亲说:「行吧,一会我跟林林说。」
见母亲没让她老进院的意思,招呼了声,奶奶扭着碎步就回去了。阳光折在
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插好大门后,母亲俏脸异常苍白,我也不
知道该不该用这个形容词。也许原本就白皙,这下更白了。捯饬着迤逦而行时,
她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巧。
刚挑开门帘,见我披条棉被站在门口,母亲噗嗤一声:「土地爷喔你这,吓
我一跳!」
说着一只冰凉的 小手飞进了棉被,惊得我落荒而逃。出门时母亲又回过头来
催我赶紧穿好衣服,说你奶奶来叫了,待会过去吃饺子。搞不懂为什么,母亲近
几日颇为怪异。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裤,却又禁不住一阵莫名的沮丧。我刚穿上
鞋,「梆梆」地敲门声又起,急促而响亮。母亲放下手头的活,开了门,却是小
舅妈。
「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哪。」
小舅妈白了母亲一眼,抬腿就进了院:「咋了你,听你妈说你不得劲儿?」
母亲一愣,忙接了句:「没事,可能着了点凉。你咋来了。」
「来看看你呗,」小舅妈撇了撇嘴:「晚上上哪滚去了?要不能着凉?」
母亲跟在小舅妈身后,拧了她一把:「说啥喔,你这张嘴真该扯了去。」
小舅妈掩嘴格格地笑,又伸手转身摸了摸母亲的额头:「这两天在学校就觉
得你不对劲,你没事儿吧?要不,去诊所瞅瞅?」
「哎呀真没事,哪至于去诊所。」拍开她的手,母亲重又进了厨房。
九八年冬天王伟超事件后,娘俩不仅午餐总在一块吃,就连上下学,母亲无
论如何都会让我与她 同行。要么我载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