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眼神。母亲垂着眼,径直坐回沙发上,
一句话没有。
我觉得实在坐不下去,就起身回了卧室。这一走动,方才体会到那微妙的眩
晕。手机上有一个末接来电,竟是李俊奇的,太过夸张。事实上,他在我通讯录
上的名字是「冯小刚」。
百无聊赖地弹了会儿琴,频频出错,我发觉手指都是硬的,只好跑书房开
了局《冰封王座》。游戏正酣,母亲敲门,问我喝不。我说不喝,但没几分钟,
她还是给我端了过来。虽然早己把对方老窝火得差不多了,我还是表现出一副如
临大敌的样子,作起来虎虎生风。母亲在我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整
天打游戏,还小喔。」我没吭声,她就走了。等我瘫到椅子上,门又被敲响:
「趁热快喝!还有,少抽烟!」正是这时,手机响了。可惜不是陈瑶的。我拿过
来瞄了一眼,屏幕上赫然写着:冯小刚。
李俊奇再次向世界展示了他的喜剧天赋。他「声泪俱下」地质问我:「打你
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回了平海咱就不是老乡了?」这句话很有味道,可以说颇具
思辨意味。他老恐怕也这么看,于是不容我回答便自顾自地大笑了一分钟,嘹亮
而不失生动,真是久违的驴鸣。好不 容易在我的抱歉中止了笑,他才来了个新年
问候,问我在哪儿喔,都这点儿了还没睡。想了想我告诉他在家打游戏,原本
我想说弹琴或看书来着,没好意思。他表示不信,但也没究,而是问我假期里
玩得是否尽兴。这问题让为难,我说就那样吧。可想而知,又是一阵驴鸣。完
了,他感慨还是「咱平海」好,他这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到来哪哪都不如家里。
虽然不清楚「外面」指的是哪儿,我脑海中还是不自禁地浮现出若
异域风
。
没由来地,我就叹了气。李俊奇大概没听见,他兴高采烈地说:「过两天就要
回平海了,到时候找你玩啊!」末了,李俊奇才提到陈晨,说这货在意大利耍了
一圈儿,现在在澳洲,下学期估计就要留学美国了,又说或许定居。我不明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爹。不过可以想象,对此陈建军或陈建生应该会
很欣慰吧。挂了电话,我点上一支烟,慢吞吞地抽完,才起身出了书房。
父母卧室黑灯瞎火,但不到门便有一些细碎的言语爬了出来,毛茸茸的,
像初春漫天飞舞无处不在的杨花柳絮。我只好挨墙驻足。父亲在谈猪,说老母猪
水不足,两茬猪崽得一个个喂豆
,这科技进步了,养猪反倒越来越难了。
说鱼塘让凿个窟窿,偷走了几只王八,下次逮住这狗娘养的,可不能让他好受
了。母亲始终没有出声。父亲不依不饶,又说生猪不知能不能涨回四块五,他琢
磨着是不是在东侧再盘两个圈,「乘胜追击」。
「涨啥涨,」母亲终于说:「这都到顶回落了还涨?」
「咦,」一阵窸窸窣窣,父亲压低声音:「那可难说!」紧跟着,他笑了笑,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音更低了:「凤兰。」
「不早了,」母亲似乎咂了下嘴:「你路上不得俩仨钟。」
「可不,」父亲叹气,半晌又说:「这冰天雪地的,天天两
跑够折腾
的」
「我让你回来了?」母亲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是我想回来,」父亲立马笑了,嘿嘿嘿的:「是我想回来。」没了言语。
有翻了个身。在我决定继续向卫生间迈进时,父亲又开腔了,调子拖得老
长:「凤兰——」没有回应。「都俩月了。」窸窸窣窣中伴着「嘿嘿嘿」。不知
为何,我老想到父亲那门牙开的嘴。羊驼。
撒完尿回来,我越发谨慎小心。不想远远就听到父母房间的脚步声,门缝和
窗帘间也溢出几抹红光线。不到客厅台阶,母亲就开门走了出来。两
俱是一
愣。母亲甚至拍拍胸说:「大晚上的,你也不带个响,吓
一跳!」她穿着身
红棉睡衣,通体清香。我想说点什么,结果只是在擦肩而过时「嗯」了一声。
酒劲儿似乎下去了,但那种眩晕感却奇怪地保留下来。我不由单手兜,挠了挠
,然后——回
瞄了一眼。不料,母亲压根站着没动。她双臂抱胸,说:「还
玩喔。」只觉面门一热,我又是下意识地一声「嗯」,与此同时拧开了房门。
「早点儿睡,也不看看几点了,啥坏习惯一天。」等我关上门,客厅才响起脚步
声,母亲又补充一句:「嗯嗯嗯,嗯个嗯。」母亲应该去了趟卫生间,有个四
五分钟才回了房。
我不知道父亲能否如愿,但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总有些烦躁莫名。雪非但不
见小,反而猛了几分,在茫茫黑夜中铺天盖地,瞅着怪吓的。等周遭安静下来,
我才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只好猛抽几烟后,仰
闷光了杯子里的凉牛
。真
的很凉,像刀片在剥离食道粘膜。毫无办法,我在屋里兜了几圈儿,最后还是走
出房间。除了呼吸灯,整个世界乌漆麻黑。
在卫生间拉下裤子时,我才发现老二坚硬如铁。如厕 归来,在父母房门呆
立好半晌,零点出,盛夏般炎热。
大早醒来,直奔卫生间,然后是厨房。饮牛般灌了一大缸纯净水。看看表,
十点出。早上母亲难得地没有敲门,当然,或许敲了,我没能听见。
打屋
里出来,夸我真能睡,又问想吃点啥。其实我啥也不想吃,但往餐桌旁一坐,还
是不知不觉地掉了一大碗热粥。红薯玉米稀饭——母亲的老一套,再不就是
蛋疙瘩汤、南瓜小米粥,没了。每次都做多,她说我回来连做几个的饭都搞不
清了。当然,父亲这个异类也难脱其咎,逢年过节大清早的家里就他 一个吃饺
子,自己还不会包。
一夜之间,大雪铺天盖地。那些毛茸茸的玩意儿老让我禁不住一阵恍惚。或
许昨晚上酒是真喝多了。刚洗完脸,王伟超就打电话来喊我钓鱼。我问去哪儿,
他说平河上啊。我当然没去,我说哪他妈有鱼啊。事实上,哪怕平河一度只有我
的双床宽,哪怕它泛出的毒
足以令失足落水的十八岁少
患皮肤癌死去,鱼
——多少还是有的。一跌腊月,迈过五道闸,十二里长堤下凿冰钓鱼的就没断
过,小舅便是其中之一,哪怕他自己家里就有鱼塘。记得在世纪末时还能炸鱼,
嘭地一声,整个大地都咔嚓作响,现在管得严了,这种风险指数棚的玩法近乎
绝迹。小时候母亲最提防我的无非两点, 夏天游泳,冬天溜冰。二刚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