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表姐没了这个后爹。
张凤棠结婚前一天晚上,我给我大姨去了个电话。她整个人被喜悦击打得晕
头转向,我觉得无论说点什么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六月的第一个周日下午,应陈瑶要求,我们去看了场电影,王小帅的《青红》。
老实说,我特不待见这类电影,沉闷、小家子气不说,连压抑的氛围都那么虚假,
与其说这是艺术,不如说是便秘更恰当些。但陈瑶很入迷,她反复问我男主是不
是真的给枪毙了。这不明摆着的么,简直莫名其妙!说这话时,我们正在学院路
上吃麻辣烫,陈瑶红着脸,可劲地流汗。打饭店出来不到七点,天阴沉沉的,满
眼都泛着一层灰白色,塑料垃圾高高飞起,遥远得像一只只断线的风筝。我们一
路小跑,但终究没能躲过凶残的暴雨,劈头盖脸的水珠顷刻带来一片汪洋大海。
陈瑶有些兴奋,试图冒着雨走,她拽着我的手,说快跑快跑。无奈雨实在太大,
硕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都咚咚作响,而满世界都是这种声音。毫无办法,我们只能
就近躲到了一个废弃售楼点的走廊下。
短短几分钟,己伸手不见五指,电闪雷鸣中,除了水,便是水花。陈瑶不停
地捋着头发,后来就蹲到了地上。我也有样学样地蹲了下去——站着实在有点冷。
大咧咧地讲了几句俏皮话,却没回应。我以为雨太大陈瑶没听见,就凑过去喊了
一嗓子。正是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垂着脑袋的人在瑟瑟发抖。我问咋了,她还是
没反应。等掰过肩膀,我立马后悔了。披头散发下,她大张着嘴,却一点声音都
没有,至于那湿漉漉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恐怕早已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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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没课,打球回来准备吃饭时,发现有个末接来电。拨过去,呆逼问
我忙啥喔,是不是上课去了。我说打球了,他哦了一声,便没了言语。我问咋了,
他笑笑说没事,半晌才又说:「王伟超没了。」
他声音黏糊糊的,像含着一口痰。条件反射般,我赶忙清了清嗓子。
王伟超比以往白了些,以至于显得更胖了。五一时刚剃的莫西干头被强压下
来,梳了个偏分,右耳侧头发有些参差不齐,似沾了一团皱巴巴的毛线,看起来
很假。西服是黑色的,没打领带,可能是为了避免把脖子衬得太短吧——我是这
样想的,最起码勒得太紧会让人不自在。棺木内外 花团锦簇、松柏苍翠,清亮的
灯光下,王伟超像个巨型 糖果,被装点得无比安详。这副神情对一个连平常睡觉
都难掩凶神恶煞的人来说过于夸张了,不太真实。遗像搁在供桌上,稍显模糊,
但人很瘦,笑容锐利如针。烟熏火燎中弥漫着一股莫名味道,类似于幼年吃死人
大锅饭时嗅到的那种香味,但是不是同一种东西我也拿不准。
站在吊唁厅的冷藏棺前,充斥脑袋的净是这些玩意儿。我甚至想, 如果不是
那台孜孜不倦的冷冻机,在这样一个季节,我亲爱的朋友会迅速膨胀起来,像雨
后的蘑菇那样生长得硕大无朋。
午饭都没吃,我就回了平海,只来得及跟陈瑶打一声招呼。因为呆逼说吊唁
就这一天,没准儿下午就要火化。我说这么急啊。他说是啊,是啊,人可能是4
号晚上死的,5 号中午才发现,一家人悲痛欲绝、手忙脚乱,他也是今天一早刚
接到王伟超他爸的电话。也许是消息太突然,加上对方几近失声的尖利噪音,他
一度以为是恶作剧,嬉笑着骂了几句。然而很快,哽咽吹号般在耳畔炸开,除了
愣了愣神,他唯一能做的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a @ gmail.ㄈòМ 获取更多小说 ltxsba.top说这话时他不间断地捶着方向盘,
力道不大,像初中那会儿拿鸡毛掸子敲过一摞厚作业本。我能说点什么喔,我卯
足了劲儿,最后只是仰头灌口水。
王伟超死于急性心梗,这个强壮如牛的傻逼竟和爷爷一样脆弱,难以置信,
甚至有些可笑。或许哪个平行宇宙里老天爷会为他选一个牛逼点的死法,谁知道
喔。到平海时三点出头,呆逼在长途客运站外候着,他开了辆老丰田出租车,载
着我直奔西南郊的市殡仪馆。当然,路上没忘捎了俩客人。礼金封了501 ,其中
301 是临时借的,呆逼说哥几个还攒了俩花圈,人钢厂的朋友都有,你不说
不过去。如他所说,确实如此,吊唁厅里的花圈和花篮比人都多,工会的,电工
组的,首当其冲是陈建业的,摆在冷藏棺的正后方,「天妒英才」云云,署名很
简单,就一个「陈建业」——据闻,此乃特钢职工的标准待遇。
大厅有个三四十平吧,稀稀 落落没几个人,连哀乐都低沉得几不可闻,给人
一种清汤寡水的感觉,此情此景与想象中的完全 不同。王伟超他妈靠墙跪坐在地
上,看见我们就要爬起来,但没成功,她本来就胖,这会儿整个人似乎都是肿的。
一早我就琢磨着安慰两句,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叹出的一口气。
他哥我是第一次见,架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打殡仪
馆门口一碰面就先让烟。兄弟俩长得挺像,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象过这个曾在广州
搞打口带的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在他引导下,我随了礼、上了香、鞠了躬,又
在火盆里烧了点纸钱。室内凉得厉害,连火焰都丧失了温度。供桌上除了几个猕
猴桃,再无他物。没人披麻戴孝,更没有竞争般大声恸哭的热烈场面。我不知道
这对王伟超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 幻想过各种死法,要搞很多女人,要坐在
金山银山上去死,所有这些庸俗的、注满荷尔蒙的花儿,敌不过现实的一场宿便。
呆逼问是不是待会儿就火化,好半晌他哥才看看表,说:「得看情况。」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哥几个杵门口抽烟时,王伟超他爸领俩道士进了门,他
冲我们点点头,示意从松花江上往外搬东西:煤气罐、煤气灶、黑炒锅、大铁勺,
外带一大兜白芝麻,少说得有两三斤。
芝麻当然是用来炒的。关门闭窗,停了哀乐,熄了灯,在微弱的烛光和炉火
下,俩道士载歌载舞。说来好笑,我一度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跳下去,直至筋疲
力尽、吐血而亡。不想没个三两分钟,两人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男道士操上
铁勺,开始翻炒——既便如此,掺着芝麻焦香的糊味己遍布整个房间,不知这算
不算技术性失误。女道士绕着棺木踱上一圈后,就着翻炒的节奏,重又开始肢体
表演。每跳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