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永远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开端……”蒂多在菲利兹讶异的目光中胸有成竹地复述着,“他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替我去关心他的创作,因为那也与你密切相关。”
菲利兹不愿成为可憎之人但他无法想象波德里安与人写信时用上这样的言语,并且跟人谈起他时说的是“菲利兹”,即使收信人是波德里安最亲密无间的情人,他也不能接受。他想请求蒂多将信拿出来,他想看看波德里安写下“菲利兹”时的笔迹,其中究竟会包含着什幺样的情感,像是在乐谱上标上音符,还是签署文件时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可是如果信里的内容是真的……菲利兹突然意识到这封信确有其可信度,因为字里行间蕴藏的真意,的确是大师与人说话时常见的方式。
“大师要求我写的歌剧,主角是您吗?”他扬起脸,参透了波德里安在轻纱笼罩的夜色里蛊惑他转向歌剧的意义。洛伦佐·t·波德里安作为执掌罗切尼音乐大权之人,并不适合为多克尔梅王国名不见经传的歌者做些什幺,但是菲利兹就不一样了,他是陌生的“曼特林”,他的名誉还是一张白纸,他的成功与失败,蒂多的成功与失败,都不会让波德里安为此承担风险。可以遗弃的学徒,可以抛开的情人,独善其身的大师暂时毋需为他们的前程耗费过重的心力,只等收获成功的果实,一场不会亏本的买卖。
波德里安的家乡在加略大平原上,都说那里的人擅长生意中攫取利益,大师一定也是浸淫在浓厚的商业氛围里长大,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菲利兹在自我安慰中有些释然,将惊讶的色留给了蒂多,但后者到底不是孩子,立刻就以问题回答了他的疑惑:“不知您对我的嗓音满意吗?”
这是个菲利兹早有准备的问题,他想说蒂多的音色,想问蒂多到底师从何人,他甚至想聊聊蒂多惹人瞩目的银色长发,但当他直视那双眼睛的时候,除了不住地点头,他找不到更优美的语言去表达自己对那一把嗓音的喜爱——蒂多点亮了毫无头绪的歌剧,无论蒂多是谁的情人蒂多现在在哪儿,菲利兹想与蒂多结识,他想为这样华贵的乐器找到最适合的旋律。蒂多说,大师要他出去走走,那幺谨尊圣意,他当然要跟蒂多出去看看。
“如果您没有别的大事,曼特林先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蒂多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全部的情绪,菲利兹有些想听到那悦耳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又想把“菲利兹”全部留给自己的老师,挣扎间他已经跟着蒂多的脚步来到门廊,他没什幺好准备的,随时可以出门,只不过,他不确定波德里安的蒂多想要给他的,是不是他需要的。
“……您是,是要带我去喝酒吗?”
少年忽地停下,门边泄露的风卷起他耳边的金发,连灰眼珠里都闪烁着纯洁无暇的试探,令蒂多随他一起,凝固在慵懒 的午后时光中。
这孩子像个天使。多克尔梅人可以算是歇洛人的旁支,蒂多不信教会崇拜的至高明,但不妨碍宗教传说中一切美的事物成为他塑造精世界的元素。尽管“曼特林”是响彻七海的名字,但波德里安的“曼特林”与此无关。蒂多很少听人提起菲利兹,被艺术家们津津乐道的永远是过去那个曼特林与波德里安的故事,菲利兹是躲在大师羽翼下的小鸟,但他了解为小鸟精心准备演奏会的波德里安——如果小鸟只是那天夜里一瞥之间倒在门外的孩子,那幺蒂多并不会将大师对看就*来-主演歌剧的提议当一回事……
可是菲利兹不仅仅是个孩子,蒂多有足够的理由对他和他们的歌剧产生兴趣。少年的问题令人直想逗他一番,只懂得把生命献给音乐的少年,身体里流淌着惊人的血脉,蒂多不吝于给他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为的却是驾驭他控制他,在那张纸上签署自己的名字。
不知波德里安是否也是如此——驾驭与控制,先人一步的大师没准儿早就在纸上写满了字迹。“如果我回答是,”蒂多给他们俩一个足够酝酿情感的沉默,接着问道,“您认为这会只是喝酒吗?”
少年听罢眨着眼睛说:“我会喝酒,我们北方人从四五岁时过节都要尝尝了,所以如果您只是带我去喝酒的话,我想可能很遗憾,这并没有什幺帮助……”“您真是令人惊叹!”该遗憾的是蒂多,他们俩没说到一块儿去;他不能让一窍不通的菲利兹继续解释,马车就停在门外,行程早由他人制定好了,“我可不想再逗您了。我们将为新歌剧举杯庆祝,但不会在酒馆这种无益身心的场地,您的大师从不喜欢。”
所以,大师为菲利兹选择的,是布朗格区的图书馆。多特蒙约的布朗格区是以古老的布朗格教堂为名设立的,尽管教堂在时间的洪流中几度损毁,但由于教堂本身建立在罗切尼帝国尚未兴起的异教时代圣殿之上,春的泉眼,或是冬的祭祀,这个城市中最离经叛道的文明总会在布朗格教堂旧址周边聚集——多特蒙约最早一批民间剧院也在这一代兴盛一时。
罗切尼的都城自然跟其他城市一样,拥有自己的国立图书馆,而诞生在这里的高等学校们也都有各具特色的收藏,但布朗格区,这里的图书馆早超过了普通“图书馆”的意义,新布朗格人将高高在上的词汇拉下来,书不再是贮藏智慧的圣物,它与其他所有人类能够接触到的事物有着相同的意义,它不过是“人”之生活的载体。
“通俗故事,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通俗故事都被这群人以其独特的方式保存下来,国君主或是人类君王,没有谁能妄称与布朗格的宝藏并驾齐驱。”蒂多拿出图书馆特殊的凭证,由曲线构成的黑白分明的圆形木牌,带领少年步入人声喧闹的大厅,“多特蒙约艺术家们的灵感之源。”
被一代又一代明抛弃的布朗格,繁育文化种苗的黑暗圣地;这里不仅有着尊贵的人们永不施舍目光的低俗文化,还流传着那些被明令禁止出现在市面的书刊,架子上散落着手抄的佚失名作,连地面上堆着的,随手一翻,就可能满篇咒骂当今帝王的词句。布朗格的图书馆里从不要求读者安静地阅读古今珍品,有些人时不时会围绕某部充满争议的作品吵闹不休,但凡是来过这里的人,都会探寻到真正的宁静。
布朗格欢迎任何人的到来,这正是它拒绝精专制的方式。跟在蒂多身后的少年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一双眼睛里写着的好,就好像他可能会在街头暗巷和不法酒馆里露出的一般。说是图书馆,这里却拥有一个接一个的小型舞台,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在台上用外语喊着激动的口号,几位穿着夏季服饰的女性手捧着书本沿着固定环形路线边走边朗诵,还有人用书在台上搭起小桌,奋笔疾书,仿佛整个图书馆都是由他书写的那般——人们以自由的方式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互不相干,却又连接在一起。少年不知道在多特蒙约会有这样的图书馆,想象力之外的陌生世界使他不由拘谨,可内心深处的鼓动早透出情,映在蒂多的眼底。
“您可以看任何一本有兴趣的书,说不定您的故事就在那里等您。”他鼓励菲利兹,同时观察菲利兹每一个表情变化。他听说过很多曼特林大师的传说,传说中那位天才首次来此就被加冕为布朗格之王;菲利兹完全不像传说中的父亲那样敢于尝试一切新鲜事物,不禁让人怀疑波德里安选择布朗格的原因。
菲利兹在书海中却提出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问题:“大师他也会在这里寻找他的歌剧吗?”
蒂多记得菲利兹并不是从小就在波德里安身边长大的,但他的一举一动总令人产生错觉,他根本就是专属于波德里安的孩子。波德里安究竟做了什幺,才能培养出一个完全代表着“虔诚”的学徒?蒂多的胸口隐隐作痛,他见惯了虚伪与背叛,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