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深算与口是心非,他在波德里安身上无法看见的美好却会从菲利兹的眼睛里统统流露,男孩就是收藏在黑影背后的光,终有一日会成长到足以融化暗淡,连波德里安也会消退在那一阵温暖里。
与其相比,蒂多不过是消磨时光的侣伴,久而久之便一无是处了。
“大师的家里有很多书,在他的书房里,那里远离乐器,总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他也会来这儿吗?”少年发现了大师没有允许他使用自己的书房而是让他另谋去处,少年只能透过每一个征兆猜测大师的意图,蒂多望穿他的灵魂,无奈的叹息编写出脸上的笑容,蒂多无法拯救那些不需要救援的人。
“宫廷与教会想要的故事可不会出现在这里。”在蒂多的眼中,菲利兹是个没有模仿波德里安的资本却坚定地期望追随波德里安脚步的人,有曼特林的名声在前,上流社会对菲利兹的接纳程度将远低于他们挑剔的眼光;曼特林在民间的声誉总高于心怀嫉恨的宫廷众人,他是教会离开多特蒙约之后降临俗世的第一位圣者,饱受着从前每一位圣者所受的非人待遇,“不过,说不定有那幺几部作者匿名的歌剧作品,正是来源于此呢?”
这样的答案形同否定。少年的色因此黯淡下去,很难被旁人分辨的声音嘟哝着:“如果大师希望我为您谱写歌剧,或许应该由您来选择故事……”
这就如同气话了。沮丧的孩子没有给出更多解释,只跟随着蒂多的身后,亦步亦趋;直到面前一个小小的舞台上,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岁的羽键琴静立在那里。
布朗格的自由之家,菲利兹在这里也能找到他的归宿。看着少年加快脚步来到琴边,都打开琴盖了还不断投来征询意见的眼,蒂多意识到他不是那种适合与孩子相处之人,而音乐家们,并非每一个都会是波德里安那样,在平静的理智中焚烧灵感与情绪进而沉淀出精致的作品。“您可以在这儿随心所欲。”他安抚刚出笼还有些惊慌的小鸟,少年坐在那边向四周张望了几圈确定大家都各自沉浸在不同的世界,才开始自己的布朗格之旅。
圈养在波德里安府邸的音乐家与布朗格的音乐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别,前者在暖阳中孤寂地复述父亲的经典,后者则会在昏暗的舞台上倾吐前所未有的热烈情感。还记得秋日最后祝祭日的演奏会结束以后,未能到场的蒂多听见观众谈及一个即兴断章,甚至靠回忆记录下来,有人嗤之以鼻,说不过是波德里安的愚蠢徒弟为了保住家族尊严玩弄的把戏,也有人激动万分,初次登场的少年一改原定演奏中的乏味作品,激烈的冲突在音符间潜行,每一次变化都呼应着后续篇章中可能出现的惊人之举——“不愧是曼特林”——话音刚落失落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那真是即兴所为,他们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听完这支绝妙的曲子,毕竟没有哪位天才能够在多特蒙约首次登场时就能复制曼特林当年在布朗格初次露面时的大举胜利。
就在布朗格区的“图书馆”,就在这架孤高的羽键琴上。歇洛或是多克尔梅,那些地方对音乐的理解一向与内哈尔特山脉以东的人们不太一样,蒂多离开山中圣殿在罗切尼几年时间学习了这边记录音乐的方式,但他听着菲利兹的演奏,才懂得所学皮毛不过是让人成为合格乐器的资格罢了。以蒂多的理解,他只能说,菲利兹是从曼特林的《白昼永续》序曲开始的。那是一部描写人类英雄与太阳产生冲突,英雄一度战胜明,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无边力的悲剧,因其来源于内哈尔特话传说,蒂多对这部歌剧颇为熟悉;东西方对太阳故事里那些之恶行常有争议,而曼特林的太阳绕过了争议,手握重权,即无善恶,人类英雄亦如此,渺小,则显得高大,他能与一争高下,能反制之威严;当人逆位,英雄所犯下的罪恶渐渐与他所厌弃的一样,所以结局时太阳的胜利,到底是来自力的不可战胜还是人类精的局限性,曼特林和他的剧本师没有明示,英雄唱完主题,倒在了一度躬身亲吻的太阳白袍前。
讽刺,或是命中注定,曼特林在现实的流言蜚语中挣扎着完成《白昼永续》之后,便一命呜呼,被多特蒙约和罗切尼遗忘。这部作品的首演还是在莱克利,一位爱好歌剧的商人赞助了演出,不仅没有收到他所期待的回报,还得到教会的警告,因为故事中最终获胜的太阳是异教象征。
布朗格图书馆里的《白昼永续》,演奏者,菲利兹·瓦尔坦·曼特林,象征意义。事实上这段乐音很快就脱离了序曲,主题化作主线,串起歌剧中那些属于太阳的旋律。一个孩子,对权力尚有崇拜与幻想,太阳夺目的光辉是他的追求,蒂多能够理解,很多人都认为《白昼永续》里这一部分的描绘更优于英雄部分;可是菲利兹总会出乎意料——这不是太阳,不只是太阳,蒂多想起来从小听到的传说,英雄割下代表太阳力量的头发抛向空中,于是有了月亮,菲利兹正在为月亮诉说心声,白昼永续,那月亮在何处,它是躲在太阳背后,还是走下天空,随心所欲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寻遍天涯不知归去。
英雄的胜利,的流浪,待归位之后,英雄却被永恒地困在的座下,不可出走。菲利兹迷路了,但这意味着他还是自由的,如果不曾被梦想困住,那他还能达到更高远的殿堂。
菲利兹是另一个曼特林,不一样的曼特林。月光垂落,蒂多像以前那样在月下圣殿中开口为明歌唱,但这一回,他跟不上琴声,而需要等待琴声给他指引新的道路。
蒂多收起了声音,凝视着少年的背影。布朗格曾经拥有过“音乐之”,如今派遣来的使者也在这里崭露稚嫩的翅膀,悄然等待播撒福音的那一刻。
“波德里安大师,您囚禁了一位天使。”
当晚蒂多见到了波德里安——一封信在他送菲利兹回府时由仆人递到他的手上——舍库夫人举办的宴会,刚回到多特蒙约的大师匆忙中放弃了回家的机会,直接赴宴;由于私人宴会中并未邀请王室成员,蒂多能够作为波德里安的随伴,全程坐在大师的右侧。这是个与以往许多宴会相差不大的宴会,主客一致称赞蒂多的容貌,问了些有关多克尔梅王国山区民族习俗的常见问题,听蒂多献唱两首歌曲,一首必须是波德里安最近风靡宫廷的歌剧作品,另一首会选择主人喜欢的颂歌——舍库夫人不会对颂歌有兴趣,所以进门之前波德里安悄声告诉他,“曼特林”。在波德里安的提示下演唱了曼特林,又是“若时光流转倒回”,今晚最妙的时刻;蒂多眼看着大家暗地里打量波德里安,大师的随伴居然在大师面前唱起曼特林,虽然借此能够推断舍库夫人对曼特林情有独钟,但无论舍库夫人还是蒂多,他们都应该沉浸于波德里安的音乐主题。
“你为他唱了什幺?”波德里安不会回应蒂多“囚禁天使”的指控,他关心的是他授意的一次会面是否顺利。一切都跟惯常一样,大师将自己的新宠引荐给重要人物,有些人会畏惧大师权威,在表现出喜爱的同时跃跃欲试,有些人会保持个性,玩笑中请求大师偶尔割爱,还有的人,只表现出不驳大师面子的礼貌,比如舍库夫人,她收拢了双臂间搭着的轻纱与铃铛,一边拒绝又一边保持亲密。
今晚,真是可惜,今晚我想将门扉留给一个迟到的负心人,对,正是今晚……舍库夫人向波德里安眨了眨黑色的眼睛,好像负心人就是向她介绍新欢的波德里安,又好像她秘的情人是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秘密。无论事实如何,蒂多都松了口气——眼下他们正享用着舍库夫人笼罩在金色纱幕里的客房,波德里安没有选择回他的宅邸,“没有提前通报”,他说,遮掩起他宁可将夜留在异域的原因。
“若时光流转倒回,您听出今晚的不同之处吗?”蒂多问得轻描淡写,此时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