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再爬,什么都不管了,就是变成一具白骨今天也要让他看到我!
仪仗兵高举十二幅泥金朱漆衔牌,上题官职和回避肃静的字样,十三棒鸣锣镗镗震耳,藩旗幢幢,一处围观人群看的正酣,忽闯进一个疯子女人,后背扛着一大滩血艳艳,把人吓坏了,自觉为她让开一道隙,她到了最前头,被外围执着长矛的兵士牢牢阻着。
一众鱼鳞铠甲的将士擎着旗旌,浩浩荡荡走在前头,他还是骑在一匹白马上,金相玉映,戴着双翅乌纱冠,系着红锦真丝金钱蟒的披风,身躯笔直如孤竹贞松,两侧护着侍卫,后头跟着十六人抬的轿舆,围着潮水般的家丁仆奴。
她用尽力气喊了出来:“槐郎.......槐郎.......”
人声鼎沸中声声如蝶泣蜂噎,她看到,他转眸望到这里来,目光怔了一下,她知道他看到她了,她心跳快要冲出胸腔,喊得更加撕心裂肺,时间仿佛戛然静止了,天地间死寂无声,她耳边什么都听不到,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他,整个世间就只有他,万娆娆生而为人一遭,只有他。
只是片刻,他便收回了目光,转眸向前,马蹄一步也未停滞,再不侧目一眼,连迟疑都没有。
很快,马背上的背影远去,大轿舆后头是一顶青昵小轿,簇着几个丫鬟,然后无数乌锤甲的骑兵执着绰刀,步兵执着长我,军步整齐威仪凛然,马背上的背影也彻底匿没。
她痛苦欲绝,闭目咬牙,两行清莹莹的泪水如小溪潺流,恍若风中枯萎了的花瓣,软垂垂倒在人群中。
你还是恨我,如此恨我.......
三个月后,已进了腊月,屋子里的炭火渐熄,象眼窗格的旧棉纸破了斑驳的洞,透见大地白茫茫一片,搓绵扯絮,像是永远下不完,偶尔旋着一阵风裹挟进来,大片大片落在几桌上,晶莹剔透的小冰花,化为水滴,又凝成碎冰。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歌儿轻轻的吟唱。
曾经水葱般的小手已如冬霜中的干柴,挑着绷子绣一个荷包,一丛绿悠悠的槐枝。
床上盖着三层厚被,脚下的汤捂子凉透了,手脚冰的不像自己的,小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浓妆艳裹的娘挎着竹编的小食盒进来,大红斗篷厚厚的白,跺了跺脚,绣鞋已被浸透,骂了一句“该死的鬼天气,没完没了。”
到几桌上取出三个小碗,一个装着两个小馒头,已冻得生硬,另两个装着炖菜和汤,上浮的油花也凝了冰,床上的女儿仍然一副死人的模样,眼涣散,表情冷漠,好像这个世界与她无关,不由生了气,摔了一下食盒,牢骚说:“你什么时候能打起精来啊,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老子娘这么辛苦,今天也不知哪来的一个死鬼,老的掉渣了,自己不中用,偏埋怨我,连赏钱也不给,算白忙活了,我是人老珠黄了,应客都得捡剩下的。”
他走后一个多月,爹和关禽兽出事了,新皇最恨贪官污吏,当年没起义之前没少遭迫害,正憋着毒收拾他们,各地方官员皆是前朝遗士,按部就班,上下沆瀣,苛捐杂税乌烟瘴气,天下平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饬吏治,各地派了暗访的按察使,到了邑县查出库银多年亏空,知府为了自保把爹和关禽兽推了出来,刑部也知皇帝脾性,正要杀一批以儆效尤,没几天便判了斩立决。
树倒猢狲散,县衙被抄没了,妻妾们流落街头,外头的唯恐波及到自己,纷纷卖房典当,带着钱逃去了外地。几乎同一日娘这边也出了事,小相公多日的软语温存,彻底服帖了一颗心,视作了心肝,把多年的梯己和房契交到了心肝手里保管,不想一天夜里醒来,枕畔空空如也,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相公背着把宅子倒卖了,临走还卷了娘存首饰的百宝嵌,娘哭的死去活来,风寒了一场,无处栖身,只好来小屋和女儿同住,眼见着一日日拮据,租赁到期,无奈,想着爹许是还藏匿了金银财宝,于是去送最后的断头饭,大胖子爹在死牢里骂女儿不中用,没从娘胎里学来勾引男人的本事,抓不住慕容小子,皇帝宠信功爵,凭那小子的声望,写个担保的密奏求求情,兴许就能免了死罪。
娘无功而返,回来又是一场哭天骂地,孙杀才和关狼狗全是挨千刀的,祖宗十八代乌龟孙子王八蛋。
她还下不得床,侧躺着笑了笑,对着地上大吐了一口唾沫,心里道,活该!都活该!
包括自己。
娘哭累了,骂累了,看着扁了的钱袋和半死不活的女儿,重操起了旧业,唱了几天,嗓音不如从前,被天香楼赶了出来,只好进了暗娼馆。
“我说啊,你能不能说句话,哪怕吱个声也行啊,这都几个月了,一个字都不言语,你是哑了还是聋了?你虽一身的伤疤,可肉皮儿到底年轻啊,脸蛋打扮打扮多擦些脂粉,还是过得去的,咱们也不求别人的地盘,就在这个小屋,你稍稍动动比娘卖十回都强,你是没多少活头了,就没想过娘老了怎么活吗,我生你养你一场,好歹给我留些养老银子啊。”
她努了努嘴,指了指掉漆的抽屉。
娘不知所以,走过去打开,里头有金属响,原来是那对金跳脱,当初关家下聘的,顿时欣喜若狂,笑的露出了牙,哈了口汽拿帕子擦拭:“你竟还留着这个,太好了!够我们吃几年的!”
她低头继续刺绣。
一直在那扔着,只是你没翻抽屉罢了。
“今夜咱们吃顿肉,好久没沾荤腥,馋死了。”娘打开门,一脚踏出门槛,娆娆忽然开口了,手上也没停,看着荷包说:“娘,你生我骨肉养我长大,我也用骨头血肉还了你了,女儿不欠你的了。”
娘回过头来,不知她为何这么说。
看了一会儿,见她仍然平静如常,绣完了那荷包,缀上同心结的络子,只当经了两句,又转头出去,关上了门。
“原想着,陪你过完这个年,也算仁至义尽,现在不走不可了,我要去,属于我的地方,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我要完完整整属于槐郎,我是慕容万氏。”
等娘走远了,她立刻下了床,穿上衣衫,到镜前握起篦子,将少的可怜的头发梳成一个妇人髻,披上旧了的棉斗篷,将荷包和枕下的一对银镯子揣进怀里,离开了那个屋子。
雪停了,天地间琉璃世界。
雪有半尺厚,踩下去没到了小腿,好费劲才能,深一腿浅一腿,走的极慢极慢,东街文英巷,他说过他家的住址,到巷子口的时候已经黄昏,碰到一个过路挑担子卖馄饨的老者,问慕容家在哪个门,老者说:“姑娘不知道慕容家发达了吗,早迁走了,这条巷子都空了,都去淮南投奔人家了,只有野狗和乞丐。”
老者告诉她,顺着墙垣直走,右转两个折,有一个挂着匾额的小院,就是。
她道完谢步入了巷子,有人脚印的痕迹,扶着墙走了进去,小巷幽深静寂,越走越狭隘,偶有几声狗吠,到了那个柴门前,果然挂着一个桐木裸匾,题着笔力苍劲的大字,“长林”
第三个字她不认识,柴门上的锁已锈,一拉便开了,伸手推开,门板上的积雪落了下来。
茅棚土垣的几间房子,院中一口浅水井,温馨人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心,无比的安宁。
我回家了。
放下门栓,踩着雪走向檐下,推开堂屋的薄木门,房中已落满了层层灰埃,窗子上布上了蛛网,去另外两个房间看了一下,桌椅皆在,土炕上还褥着棉褥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