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唯有兵家,最是4无忌惮,一副谁也敢杀、谁都可杀的架势,但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可是自家这个闺女,不一样,很不一样。她自幼便能看穿人心,看到他们的七情六欲和因果报应,随着修为增加,她甚至能够直接斩断因果,一旦杀人,后果更是匪夷所思。这绝不是天生火之体能够解释的。
阮邛只知道在女儿眼中,这个世界的色彩,与别人眼中的不一样。
阮邛为此翻遍风雪庙珍藏的典籍,只有一个失传已久的古老说法,勉强能够解释缘由。
天生灵,应运而生。
所以阮邛之前才会主动要求被贬谪到骊珠洞天,试图在阮秀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为她赢取六十年遮蔽天机的时间。
铁符河水面上那些个已经化为人形、魂魄稳固的大妖,不知为何要仓皇撤退,朱河手中铜铃的铃声自然而然随之停歇,只是朱河担心那些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走人间的大妖,使了什么障眼法,便让阿良前辈暂时不急于沿着河水南下。他高高提起那串篆文古朴的铜铃,在铁符河下游方向,不断反复跨越河面,大踏步四处游荡,以防妖魅隐匿在暗处伺机害人。
于是陈平安一行人就这么收拾好行礼后,全部待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朱河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李槐乐不可支,林守一满怀好心,而朱鹿则觉得丢人现眼,恨不得把爹拽回来,让他别再这么瞎折腾给人笑话了,但到底是脸皮子薄的少女,所以她什么也没做。
陈平安无意间发现阿良色平静,丝毫没有像以往那般调侃打趣朱河。察觉到陈平安的视线,阿良摘下酒葫芦,笑问道:“真不喝?”
陈平安摇摇头,阿良便转头问林守一:“小子,遇见了不常见的妖怪唉,而且还不是一两个,很难得的,要不要喝口酒压压惊?”
林守一不知为何,估计是生平第一次遇到传说中的妖物,大开眼界,心中有些意动,破天荒点头道:“喝一口试试看。”
阿良斜瞥一眼陈平安,总算恢复玩世不恭的常态:“看看人家,有口福了,你小子就没躺着享福的命。”
林守一接过银白色小葫芦,仰头轻轻抿了一口,瞬间满脸通红,养尊处优的少年本就皮肤白皙,现在越发红光满面,他赶紧用手心捂住嘴巴,免得一口喷出来,喉咙滚烫,入肚后,五脏六腑都像是在燃烧,整个人都在打战。第一次喝酒就来了个下马威,林守一狼狈不堪,眼见着李槐捧腹大笑,自尊心极强的林守一咬牙,就要再喝一口,不承想阿良已经伸手拿回小葫芦,一手轻轻按住林守一肩膀,笑眯眯道:“喝酒不贪杯才有乐趣,以后每天给你喝一口,保证这世上从此多出一个逍遥忘忧人。”
李槐人小鬼精,笑着拆穿阿良:“不舍得给林守一多喝就直说。”
阿良从林守一肩膀上缩回手,叹了口气:“能不心疼嘛,我这酒来历极大,价格极贵,关键是有价无市。林守一是撞了大运。”
李槐试探性问道:“给我喝一口?”
阿良赶紧在腰间别好酒葫芦:“你年纪太小,气府尚未成形,不宜喝烈酒,否则会坏了你的根骨。”
李槐愣了愣,随即跳脚破口大骂:“阿良!干你娘!我前年吃年夜饭时,就能用筷子偷偷蘸酒喝了,那可是咱们小镇最厉害的烧酒,连我爹都说我酒量随他,谁不知道我爹是小镇喝酒最凶的汉子。再说了,从去年春天开始,我每个月都要被我爹丢在药酒桶里泡着,低头就能喝到酒,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阿良哎哟一声,随即瞥了眼气势汹汹的小屁孩,心想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够跟上大部队的脚步,脚底板连个水疱也没长过,身体明显比林守一还要强上不少,应该就是药酒打熬体魄的缘故。
阿良头一回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起李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是被人以相当不俗的武学通,故意遮掩了体内气象。如今阿良想要看,自然便没了那些迷障,于是在阿良的视野中,便呈现出一幅玄妙另类的山川形势图,去其皮肉,只看全身窍穴景象和气血游走,隐约有淡紫气升腾,山脉雄健且牢固,水势汹涌且平稳,最终在一座窍穴内百川汇流,气蒸大泽,不容小觑。
阿良啧啧称道:“真没想到我路边随便认的老丈人,还挺不一般啊。李槐,你爹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这边的朋友认得。”
李槐突然沉默下来,蔫头搭脑独自走远,不愿意搭理阿良。
林守一低声解释道:“李槐他爹名叫李二,是小镇出了名的酒鬼混子,一年到头不务正业。以前在学塾,李槐没少因为他爹被人嘲笑。一开始李槐也跟人吵架,好像还打过几次,后来估摸着觉得他爹是真没出息,久而久之,也就无所谓了。”
阿良忍俊不禁道:“小崽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守一默默记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朱河终于返回,笑道:“方圆十里之内,铜铃没有异样,咱们可以动身了。”
李宝瓶递过去一只水壶,笑道:“朱叔叔辛苦了。”
朱河接过水壶,大大咧咧回复一句:“小姐,这本就是分内事。”
朱鹿看在眼中,眼晦暗,转过头,望向铁符河的瀑布大水,她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少女心思情怀,如山风如水雾,不可捉摸。
陈平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河手中那只震妖铃。
除了宁姑娘那把能够自己飞来飞去的剑,朱河手中的铜铃,是陈平安近距离亲眼见到的第二样法宝,所以看得格外专注。
朱河不是小气之人,大大方方就将那只铜铃交给陈平安,解释道:“是出门前老祖宗赏赐下来的宝贝。老祖宗说此物在仙家法宝当中,品秩算不得高,只是每有幻化成人形的妖魅精怪靠近,铃铛便会无风自响,震荡出阵阵清音,使人不受魅惑,也有警诫提醒的功效。老祖宗还笑称那阵阵铃声,有凝清心之效,如果胆子大一点的修行之人,大可以与妖物相邻而居,借此铃声修养心性。当然,前提是做邻居的妖物无伤人之心,同时还要能够承受铃声的不断袭扰,如此修为高、脾气好的妖物不好找,故而老祖宗也权当是笑谈而已。”
陈平安小心翼翼地抓住铜铃把手,朱河牵马与之并肩而行:“大者为钟,小者为铃,如果是仙家器物,大多有辟邪护宅的作用。寻常百姓家宅喜欢在檐下悬挂风铃,自然更多是装饰,如果专程从寺庙道观请来,经由高功大德之士的经文护持,确实可以阻挡煞气,蓄留福荫。”
朱河看到陈平安轻轻摇晃铜铃,哈哈大笑道:“若无妖物靠近,里边两个铃铛不易撼动,所以就不会有铃声传出了,要不然白白让主人整天疑疑鬼,岂不是遭了大罪?”
陈平安也想通了其中关节,正要把珍贵异常的震妖铃交还给朱河,发现袖子被人一扯,低头一看,李宝瓶满脸期待色,看到朱河笑着点头后,就交给了李宝瓶。李宝瓶双手抓住铜铃,翻来倒去,仔细研究起来,时不时伸手使劲扯动里头的铃铛,看得陈平安一阵心慌,不断提醒她小心些,别扯坏了。
陈平安一边盯着李宝瓶,一边好问道:“朱叔叔,河上那些妖精不会害人吗?我们大骊有很多这样的怪存在吗?”
朱河不是信口开河之辈,只拣选自己从老祖宗那边亲口听来的话说:“咱们东宝瓶洲幅员辽阔,仅是人口超过一千万户的庞大王朝,就多达十数个,名山大川更是不计其数,种种妙不可言的因缘际会之下,那些个山鬼精魅妖怪,侥幸化形,踏足修行之路,不常见,却也算不得如何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