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会被阮师傅发现,我就会更加惹人厌,指不定还会被他误以为居心不良。而且万一阮姑娘和她爹有了争执……终归不太好。”
粉裙女童恍然点头道:“老爷想得真周到。”
青衣小童满脸震惊:“老爷,啥叫误以为居心不良?你对那阮秀,不是明摆着心怀不轨吗?”
“瞎扯什么!”陈平安一巴掌拍在青衣小童后脑勺上,拍得他一个踉跄跨出门槛。
青衣小童顺势跑到院子里,站在院门口,转身嬉皮笑脸道:“老爷可别杀人灭口,我保证守口如瓶,比李宝瓶还瓶,比绕梁瓶还瓶!”
陈平安伸手抚额,觉得没脸见人。
粉裙女童望向院门外的泥瓶巷,再一次觉得自己大开眼界。第一次是感受到龙泉郡的充沛灵气,第二次是亲眼见识到落魄山潜在的山岳之质,第三次是看到俊美非凡的魏檗,第四次是走入那栋能够凝聚山水气运的漂亮竹楼。现在是第五次,她看到一个采飘逸的读书人站在光线阴暗的小巷之中,此时此景,宛如朝阳初升。
李希圣笑眯眯问道:“我家宝瓶怎么了?”
青衣小童骤然身体紧绷,僵硬转头。看到他后,左右张望,见再无别人,便满腹狐疑:眼前这个士子书生,观其气象,平淡无啊。
粉裙女童使劲眨了眨眼。这条成长于芝兰曹氏书楼的火蟒,此刻发现那个读书人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异,不管怎么看,就只是寻常的士族男子。
青衣小童吃一堑长一智,哪怕没看出李希圣的深浅,仍是没有信口开河,笑嘻嘻装傻扮痴:“李宝瓶是我家老爷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对那个小姑娘可仰慕啦,请问你是?”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陈平安已经揭开谜底,生怕青衣小童闹出什么幺蛾子,赶紧走到院门口。
李希圣略带愧疚道:“我忘记说了,先前送你那些书,书页空白处多有我个人感悟的注解和疑问,墨批为一些粗浅的注疏心得,朱批则是一些很希望当面询问圣贤的问题。我这趟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文字你暂时不用管,能不看就别看,看过就算了,千万别因为我的想法,害你曲解了一本书原有的宗旨本义。”
陈平安点头道:“我记下了。”
李希圣笑着转头望向青衣小童,轻声道:“开玩笑没关系,但是切记言多必失。世间一个个文字是有力量的,字眼组合成词,词汇穿连成句,语句契合成文章。大道就在其中。”
青衣小童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读书人,一肚子冷嘲热讽,就是没有脱口而出,忍得有点辛苦。如果不是在铁匠铺子刚刚吃过苦头,青衣小童都想开口询问了,既然这家伙如此好为人师,怎么不去儒家当学宫书院的圣人啊?
李希圣仿佛一眼看穿了青衣小童的想法,甚至直接听到了他的心声,笑容和煦,耐心解释道:“佛家有次第之说,道家有长生桥一阶阶、登天梯一步步的讲法,我们儒家则有循序渐进的规矩,所以我得先参加科举,至于以后能否成为儒家圣人,太过遥远,不敢奢望。”
青衣小童如丧考妣,不敢再看他,只是转过头,求助地望向陈平安,色凄凉,生无可恋,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那模样,感觉像是在跟自家老爷诉苦:这龙泉郡实在太可怕了,随随便便一个人走过来坐在竹椅上,就是个兵家圣人;又随随便便一个人跑来站在巷子里,就是能看穿自己心思的儒家君子、贤人?那么下一次,会不会还有人随随便便就能一拳打死自己啊?
粉裙女童满脸涨红,鼓足勇气,大声问道:“先生,为何我们读书之时,经常会突然就不认得某些文字了?哪怕它们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动不动待在书页上,可是我们就是会觉得很陌生。”
李希圣略微惊讶,望向娇小可爱的粉裙女童,心中有所了然,流露出一丝赞赏。这个李家读书人弯下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放低嗓音,半真半假道:“因为在某时某刻,某些文字被某些圣人偷偷借走了呀。”
粉裙女童有些生气。她在书籍学问一事上会有一种特别的执拗,竟是破天荒教训起了别人:“先生若是不知道正确答案,就不要胡乱解惑,天底下哪里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越往后,粉裙女童气势越弱,嗓音越来越低,以至于最后细弱蚊蚋,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陈平安笑着拍了拍粉裙女童的小脑袋,对李希圣说道:“李大哥,别生气,她一般情况不这样的。”
李希圣爽朗大笑,开怀道:“这样才好。”
之后听说陈平安他们要去往别处,李希圣就跟着一起离开泥瓶巷。
陈平安突然发现前方巷子里站着一个双手负后的年轻……剑客?剑客靠近他们这边的腰侧悬挂着一柄只比匕首稍长的短剑,另外一侧则悬挂着一把远比寻常长剑更长的佩剑。短剑剑鞘雪白,长剑剑鞘漆黑。
年轻剑客的侧脸轮廓阴柔,嘴角先天习惯性翘起,给人感觉就像无时无刻不在微笑,以至于他的相貌挺像一只狐狸。他此时眯起眼眸,凝望着那栋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完整的老宅,显得有些不高兴。他转过头,“笑着”望向陈平安一行人,语气柔和,嗓音温暖道:“知道是谁修好了这栋宅子吗?”
陈平安脸色看不出丝毫变化,问道:“怎么了,房子破了,不应该修吗?”
年轻剑客摇头笑道:“修得好不好且不去说,但是‘太岁头上动土’这个说法,在你们大骊龙泉郡,有没有的?”
虽然那个年轻剑客一直在笑,可是陈平安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觉得心头直冒寒气。这个看似很好说话的年轻外乡人,很危险!
李希圣突然一步跨出,伸手拦住身后的陈平安三人,轻声道:“站在我身后,接下来不要说不要做,看着就是了。”
年轻剑客笑意更浓,双手扶住两侧剑柄,摇了摇脑袋,试图寻找李希圣身后的陈平安,最后站定:“怎么,这么巧,刚好被我遇到正主啦?至于你,是想要做什么?找死?”
李希圣笑道:“道理可以好好讲,剑,不要随便出鞘。”
年轻剑客耸耸肩,一脸无辜笑容:“可在下的道理,就在剑鞘里啊。”
李希圣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自己,恍然道:“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我啊?”
年轻剑客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只是第一眼看到你就不顺眼,听了你一通胡说八道之后,就更加不舒服了。刚好歪打正着,一箭双雕,连你和那个小家伙一起教训了,岂不美哉?”
他用手心抵住短剑的剑柄,笑道:“放心,我曹峻出剑,很少杀人。”
李希圣皱眉问道:“你家先祖是剑仙曹曦?”
曹峻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你这读书人,何苦来哉?以我曹峻的身份修为,就算看那少年不顺眼,还能如何欺负他不成?至多打烂他的那点武道底子而已。结果你非要当出头鸟,若是你本事够大,或者太小,都还好说;若是本事不上不下,只输了我一筹半筹,到时候少年被我迁怒,你不是害他吗?”他咧嘴,露出洁白森森的牙齿,“好了,不绕圈子了,实话实说吧,我曹峻天赋异禀,能够感知某些怪的存在,例如……一块剑胚。其余一切,什么擅自动我祖宅,什么看你这读书人碍眼,都是……真的。不过你们放心,关于剑胚,我会出价的,而且价格绝对不低。至于你们会不会觉得强买强卖,就不关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