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脱口而出道:“不对。”
李希圣停下笔,转头望向少年,哈哈大笑:“这就对了!”
这位儒衫书生面色微白,满脸疲惫,但是采奕奕。他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将手中毛笔递给少年:“陈平安,这支‘风雪小锥’就送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辱没它。”
陈平安这个时候才记起问题症结所在:“我无法修行,做不成练气士,画符需要灵气支撑,我如何能画出一张灵符?”
李希圣笑着泄露天机,缓缓解释道:“我之后交给你的那部符箓图谱里,灵符种类繁多,但是品秩都不会太高,所以很多种符箓对于灵气的要求不高,只是对气府会有一定要求。你画符就等于一场剑走偏锋的武道修行,武人也有真气,正因为它与练气士的运气根本截然相反,就变成了每一张符即是一场短暂的考验,是一场沙场上的短兵相接。狭路相逢勇者胜,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稳的凝气画完一张符箓,否则哪怕只差一点,仍是无法成就。只要你肯坚持,久而久之,滴水穿石,画符不仅仅是画符,无形中也会帮助你淬炼体魄、砥砺魂。”
陈平安接过毛笔后,点头道:“明白了!”
夜幕深沉,李希圣转头望向山外:“经此一别……”他没有说完心中所想,驱散那点愁绪,笑道,“我本就想去外边看看,不过是提前一些,不坏。”
之后李希圣没有选择留在落魄山,而是带着崔赐一起夜行下山,甚至没有答应陈平安要将他们送到山脚的提议。
陈平安站在竹楼外怅然若失,青衣小童笑嘻嘻道:“老爷,这家伙真的不错,道法高,人品好,讲义气,我喜欢!有资格成为我的兄弟。”
陈平安没好气道:“你愿意,人家愿意?”
青衣小童满脸想当然的色,傲气道:“天底下还有人不愿意成为我的兄弟?他傻不傻?”
陈平安笑道:“人家傻不傻我不知道,你傻不傻我是知道的。”
青衣小童得意大笑:“老爷,我当然是绝顶聪明。”
粉裙女童望向身边同伴的眼有些怜悯。以前只觉得他行事狠辣、性情暴戾,现在突然觉得他其实挺呆笨的。
青衣小童敏锐发现她的眼,叫嚣道:“傻妞儿,不服气?我们单挑!”
粉裙女童躲在陈平安身后。她又不傻。
月光朦胧,李希圣带着崔赐缓缓下山,走出落魄山的地界后,在一处溪涧掬水洗脸,帮着清醒志,毕竟每一笔都聚精会,极其耗费心力。洗完抬起头,他看到溪涧对面站着一位老人,正大口抽着旱烟。
李希圣站起身,行礼道:“李希圣见过杨老先生。”
杨老头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躲过年轻书生的拜礼。
等到李希圣直起身,才说道:“我需要你帮忙为陈平安算一卦,可否?”
李希圣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杨老头嗯了一声:“事后我自有回报。”
李希圣对此没有说什么,直接给出答案:“大道直行,有山开山,有水过水。宜速速远游,利在南方。”
杨老头笑道:“我信得过你。”
李希圣虽有疑惑,但是并不询问。
杨老头瞥了眼年轻书生腰间的桃符,复杂眼一闪而逝,人影亦是随之烟消云散,原来老人只是一缕紫色烟雾。
两人继续赶路。崔赐问道:“先生,如果你要远游,能不能带上我啊?”
李希圣笑道:“可以啊。”
崔赐大为震惊:“啊?”
本来以为要先生答应此事比登天还难,哪里想到比下山还容易……
李希圣轻声道:“因为有人想要你跟随我,而我呢,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崔赐沉默许久,低下头,情绪有些失落:“先生,我想知道我从何处来。”
李希圣叹了口气:“那可不容易,不妨先想清楚往何处去吧。”
崔赐蓦然开心起来:“我还能去哪,只管跟着先生走呗,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李希圣笑而不言。月明星稀,清气爽,既见君子,便是美好。
崔赐清晰地感知到了先生的心情,也跟着高兴起来,脚步轻盈,充满欢快。
短短一夜之间,落魄山被压得缓缓塌陷了一尺有余。
魏檗一直就在附近的某座山头上,盯着落魄山一点一点下降。
原来世间真正的文字,是这般沉重的。
魏檗笑道:“厉害,真是厉害。连我都有些好李希圣你到底是何方圣了。难道那棵陈氏楷树当真与你无关?那你又能是谁?”
昼夜交替之际,魏檗情不自禁地再次望向那栋竹楼。
相得益彰,日月交辉。
竹楼外,既然没有睡意,陈平安三人就并排坐在竹椅上,一起等着天亮。
陈平安突然问青衣小童:“一颗普通蛇胆石跟你换一万两银子,卖得贵不贵?”
青衣小童一脸呆滞。陈平安忐忑道:“太贵?”
青衣小童跳起来:“才一万两?老爷你是在羞辱我吗?!”
陈平安放下心:“那就一万一千两?”
青衣小童气呼呼道:“老爷你再这样,我就要离家出走了!”
陈平安自然不会当真,好问道:“山上的修行人做买卖用什么钱?”
青衣小童嘿嘿笑:“老爷你等着,我给你瞅瞅山上仙用的钱财啊,我家底厚着呢!”他一挥袖,随身携带的那只方寸物瞬时哗啦啦似下了一场雨,地上全部是堆积成山的晶莹玉石,全部雕琢成铜钱模样,大致有三种,大小各异。他蹲在地上开始给陈平安讲解每一种玉石的来源,以及各自的价值差异。
这可是仙用的钱!守财奴陈平安赶紧离开椅子,蹲在钱山旁边,用心倾听青衣小童的详细讲解,最后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想把宝箓山送给阮姑娘,你们觉得合适吗?”
粉裙女童眨了眨眼,不知所措。
青衣小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你难道不心疼吗?一定要克制,克制啊!求你老人家千万别冲动,秀秀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这点我绝不否认,可她毕竟还没有被老爷娶进门啊!”
陈平安不计较什么娶不娶的混账话,只是摇头道:“我不心疼。”
青衣小童鬼哭狼嚎道:“但是我心疼啊!”
小镇学塾有个矮小老人,名叫陈真容,虽是夫子先生,却衣着邋遢,喜欢喝酒,醉酒之后就会对着空气伸出手指随便勾画,蜿蜒曲折,无人知道他到底在写什么或是画什么。醉话连篇,既不是大骊官话,也不是东宝瓶洲雅言,总之谁也听不懂。老人虽然姓陈,却非龙尾郡陈氏出身,学塾夫子们对于这个性情孤僻的糟老头子观感不佳,但身份尊贵的陈松风对老人却敬重有加。
今天,陈真容喝着酒,醉醺醺走过石拱桥,走向铁匠铺子,用自家方言大声念叨着:“扶河汉,触大岳,骑元气,游太虚,云蒸雨飞,天垂海立,壮哉!”
他到了铺子外边,总算没有就这么闯进去,晓得跑去龙须河边洗了把脸。大概是几捧凉水洗不清醉意,他干脆就趴在地上,把整个脑袋放入冰冷河水中使劲摇晃,最后猛然抬起,哈哈大笑:“舒坦舒坦!”
冷不丁又叹了口气,因为想起了小镇上诸多陈氏子孙的惨淡光景,竟然给别家姓氏为奴做婢。虽然他与他们并无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