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享有盛名,让黄庭国的一个小小侍郎担任林鹿书院的副山长,仍是在大骊朝野惹来颇多非议。庙堂上觉得程水东在儒家学统内并无赫赫头衔,分量太轻,无法服众;武臣更是大为不满:一个黄庭国的糟老头子,能活命就不错了,竟然还要当大骊读书种子们的先生?
程水东与魏檗并肩而立,一起望着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书院工地,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私下见面。
程水东唏嘘道:“你魏檗次次死灰复燃,出人意料。”先是贵为水国的北岳正,然后被大骊打破金身沉入水底,之后好不容易靠人帮着拼凑出残破金身,勉强维持香火不断,不承想祸从天降,突然又给两位下棋仙人摘掉金身,沦为最底层的土地公,比起一般的河婆河伯还要不如。但是到头来,竟然一举升为披云山的北岳正,估计大骊原有的山岳正都不缺想要跟魏檗拼命的心思。
程水东早年云游各地,与魏檗其实是老相识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尘土被压回大地。魏檗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摇晃,身前的雨幕随之晃荡起来,微笑道:“要不然怎么世人都羡慕仙呢,何况还是在前、仙在后。”
程水东轻声问道:“大骊皇帝真要南下龙泉郡?”
魏檗没有藏藏掖掖,嬉笑道:“对啊,近期是要走一趟,到时候你这条老蛟觐见真龙天子,一定很好玩。你的见面礼准备得如何了?”
程水东笑道:“准备好了,不值一提。”
魏檗伸手指向小镇那边,问道:“如果打起来,你会不会出手?”
程水东犹豫片刻,不愿把这位未来山岳大当傻子:“上了贼船,还能如何?”
魏檗有些头疼:“可别打坏我的披云山。”
程水东大笑道:“这么快就把这儿当家了?”
魏檗嘿嘿笑着:“我这个人,喜新不厌旧。”
程水东伸手点了点他:“不厌旧到了你这个地步,世间罕见。”
魏檗爽朗大笑:“那肯定是你见识还不够多。”
闻弦知雅,程水东立即收敛笑意,提醒道:“有些事,别人可做,我们不可说。”
魏檗点点头,记起一事:“我得去趟落魄山,不陪你淋雨了。”
龙须河上,雨点噼里啪啦使劲砸在河面上。
石拱桥下,马兰花悬停在河底呜呜咽咽。她之前还每天开开心心巡视龙须河,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那么多值钱不值钱的宝贝,总有一天会全盘交给孙子,让他不至于在修行路上为了钱而烦恼。可如今,在河水源头那里自毁金身的遭遇,让她真真切切晓得了天道难测、修行艰辛的道理,最近每天就躲在这座石拱桥下以泪洗面。突然,她猛地停下哽咽,忍着心中惊骇,迅速游弋去了岸边,乖乖给上司让出河道。
那位上司正是铁符江杨花,她极有可能是东宝瓶洲最年轻的高品秩江,有长达一丈的金色长发,脸上覆着面甲,怀抱一柄长剑,脾气极差,死在她手上的过路精怪茫茫多。
杨花升任江之后,从不登上那条江河地界的瀑布,今天是头一遭。马兰花低头怯生生说了句客套话,再抬起头,杨花早已迅猛远去上游的十数里外。马兰花心中愤愤,觉得这个年轻婆姨太不会做人了,即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一声招呼都不打,也太不讲究了些。于是她又开始自怨自艾,觉得自己是给人欺负了。最后,她又害怕自己的孙子在外边也给人这般不当回事,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擦拭泪花,然后如鲤鱼摆尾,快速游向自己的老巢,去瞅几眼家当宝贝们,想着它们未来都会是孙子的丰厚聘礼,她才能高兴几分,才会觉得这死了还要遭罪的苦难日子好歹还有个盼头。
驿站外边,停着一辆装有算卦摊子的独轮车。陆沉摊子都没摊开就开始给一个信命的驿丁看手相算命了,落在别的驿站胥吏眼中,一个胡说八道一个小鸡啄米,可笑至极。最后陆沉没收人铜钱,只讨要了一碗热水,站在车旁大口地喝,喝完抹了一把嘴,笑容灿烂地挥手告别,继续推车前行。
驿站那边,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咦?怎的算命骗子身后凭空多出了一个道姑装束的女子?
貌美道姑柔声问道:“小师叔,你说你算命和下棋都不算最厉害,那谁最厉害?”
陆沉笑道:“你真正的小师叔,贫道的师兄,一个将来下棋比贫道好,会下赢白帝城那个魔头,一个算命比贫道好,会让……唉,不说这个,伤感情。总之,这‘一个加一个还是一个,再加一个更是一个’的师兄,从来就比贫道厉害。”
道姑正是被陆沉从诰宗拐骗而来的贺小凉,那个让风雪庙魏晋喝了一壶壶断肠酒的绝情女子,之前曾以玉女的身份,和金童一起代表东宝瓶洲道统来此取回祖师爷留在骊珠洞天的那件压胜法宝,走的时候,他们没能成功带走马苦玄,她反而多出一块漂亮的蛇胆石。没办法,她的福缘之深厚,一洲瞩目,像是随便走在哪里,好东西都喜欢主动往她身上凑,挡都挡不住。
贺小凉犹豫了一下。她想询问一个连诰宗那位小师叔都没能想透彻的问题:为何身边此人,会是齐静春身陷必死之局的真正死结所在?凭什么!要知道,齐静春当时只选择以两个本命字迎敌,若是倾力出手,这个道道的年轻道人当真能够将之击杀?!打赢一个上五境,与打死一个上五境可是天壤之别,况且,上五境心知必死之后,爆发出来的恐怖破坏力亦无法想象。除非是有高出一到两个境界的仙人竭力控制战场,或是有人能够搬出一座小洞天作为牢笼。
谢实为何胆敢单枪匹马来到小镇,便是这个道理:我谢实可以死在龙泉,但是你大骊得先掂量一下后果。当时李二在大隋皇宫,亦是同理。
陆沉却已经算出她的问题,微笑道:“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言语文字可以用来说话,但用来讲解大道,分量是远远不够的。至于贫道的意思呢,其实就是你想问的问题,贫道不会回答。”
贺小凉苦笑不已。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诰宗的“小师叔”,一路上说了无数的言怪语,经常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就干脆不去深思了。他愿意说,就会叨叨个不停,你闭住耳朵,甚至关上心扉大门都不管用,照样会在心头响起他的声音;可当他不愿意说的时候,能够十天半个月一言不发。
陆沉望向小镇,又开始怪话连篇:“世人都羡仙好,可你魏檗为何不羡慕?因为你从来就不是真正的仙嘛。扪心自问,有愧啊。‘愧’字,即是心中有鬼……接下去的天君之路,你会有点难走啊。啧啧,你家孙儿还给人欺负?他不欺负别人就算宅心仁厚啦,他出息大喽,就是那性子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不过没办法,命好就是命好。说来妙,同一个小镇走出去的人,同时回到家乡,谢实做了一辈子好仙,却要去做一件亏心事;曹曦做了一辈子王八蛋,却做了一件厚道事。”
说到这里,陆沉突然转头望向身后的贺小凉,笑问道:“凡夫俗子的心心念念,你听得见吗?”
贺小凉无奈道:“十境练气士才能依稀听闻,我如今哪里做得到。”
陆沉哦了一声:“那你确实需要好好修行啊。”
贺小凉只得苦笑。
陆沉觉得这个可以说,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管贺小凉感不感兴趣,竹筒倒起了豆子:“贫道告诉你啊,这种事情看似很玄乎,但其实一点不玄乎。一种是心诚至极,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圣人有言,惟精惟诚可以动人。凡夫俗子,某些时刻,一样能够引来灵感应。另外一种当然是修为极高或是天赋异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