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香火小人蹦回匾额待着,相互依偎,窃窃私语。
谢实闭目养,呼吸绵绵,坐忘游。
曹曦离开桃叶巷后,随便溜达起来。若非如今骊珠洞天的宝贝都已搜刮殆尽,以曹曦在南婆娑洲“雁过拔毛”的脾气,还不得把小镇翻个底朝天?曹曦心中大恨,恼火大骊王朝之前的强买强卖。按照大骊曹氏子孙的密信所言,大骊那趟涸泽而渔似的搜集法宝,还真是收获颇丰,哪怕修为高如曹曦都有些眼馋。
屠龙一役,三教百家的先贤们在此血战一场,打得天翻地覆,尸体如雪纷落,然后四位圣人从天而降,画地为牢,所有宝贝就这么留在了小洞天之内,一甲子一次开门迎客,各凭本事,掏钱进门,靠着眼力捡漏,多有出去之后境界骤然暴涨的幸运儿。
曹曦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个屁,不提点几句,我看悬乎。”
他来到窑务督造官衙署,门房是个眼力见儿不好的,又没资格知晓曹氏家事和山上事,气势汹汹地将曹曦挡在门外。曹曦也不生气,笑呵呵站在衙署门外跟门房闲聊,一来二去,还挺热络的。还是搬出曹氏祖宅来此暂居的曹峻察觉到异样后,给督造官曹茂提了一嘴,上柱国曹氏的这一代嫡长孙吓得立即跑到大门口,见着了朝思暮想的老祖宗,二话不说就扑倒在地,砰砰磕头,把那个门房给吓得魂飞魄散。
别看曹茂在郡守吴鸢那边谈笑风生,心里根本没把吴鸢这个寒庶出身的国师弟子放在眼里,然而到了曹曦跟前,真是五体投地,毫不含糊。这怪不得曹茂失了分寸,曹曦是家族最大的老祖宗,比为家族赢得上柱国头衔的祖宗还高高在上,曹氏只有每一代嫡子才有资格知晓这桩天大秘事,用以在危急时刻抖搂出来——自家老祖,南婆娑洲的陆地剑仙,镇海楼的半个主人,这可是比免死铁券还管用的保命符。
曹曦走到曹茂身边,用脚踹了一下:“起来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曹茂连忙起身,连官服上的灰尘都舍不得拍一下,激动得眼眶通红。上五境的仙人物,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更何况还是自家族谱上清清楚楚写上大名的祖辈!有这么一座大靠山,以后曹氏子弟莫说是在大骊王朝这一隅之地,便是在整个东宝瓶洲也能横着走!
曹曦问道:“关于陈平安的祖籍,查清楚了?”
曹茂毕恭毕敬道:“启禀老祖,查清楚了,并无特殊,往上追本溯源数百年,都是小镇寻常人家,甚至连一个有据可查的练气士都未出现。”
曹曦嗯了一声:“那当下这件事情就简单了。只是还是挺怪蹊跷的,要么是龙尾郡陈氏动了手脚,要么是某位老祖的气运实在太‘独’,寅吃卯粮,预支了数十代子孙的福缘。算了,这些不用管,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曹茂弯着腰,想要领着老祖宗去往衙署大堂。
曹曦没好气道:“屁大的官身,我坐在那大堂里头都嫌害臊。”
曹茂有些手足无措。如何跟仙祖宗打交道,他委实没有半点经验,估计他的爷爷、大骊上柱国曹氏的当代家主在这里,一样会进退失据。
曹曦站在衙署广场的牌坊楼下,冷笑道:“曹峻,你给我滚出来。”
没过多久,悬佩长短双剑的曹峻懒洋洋走来,瞧见了曹曦也没个正形,笑道:“怎么,在谢宅受了气,想着拿我当出气筒?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把我拎出来骂一顿?”
曹曦斜瞥了一眼曹峻:“鸟样!”
曹峻呵呵笑道:“没法子,随祖宗。”
曹茂内心深处有些羡慕只知姓名、出身同族的年轻剑客,竟然胆敢用这种吊儿郎当的口气跟老祖说话。
曹曦沉默片刻,仔细看了看衙署布局和风水流转,毫无征兆地问道:“衙署是不是刚刚翻新过?谁给出的主意?”
曹茂环顾四周,这才低声道:“是爷爷拿着衙署图纸去恳请京城一个陆氏高人帮忙点拨了几句。老祖宗,怎么了,不妥吗?”
曹曦脸色阴沉不定:“不妥?妥当得很,比起之前更加藏风聚水,稍加改动,就是画龙点睛的漂亮手笔,多半会成为你曹茂的龙兴之地。嗯,别误会,你没那好命当真龙天子,你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撑死了就是世袭罔替上柱国的爵位,运气好的话,将来可能是族谱上的中兴之祖。”
曹茂狂喜,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曹峻习惯性眯眼而笑。曹曦则有些无奈:自己好不容易弄了个子嗣茂盛的大家族,怎么到头来净是些窝囊废大草包,一个王朝的上柱国就能笑得合不拢嘴?曹曦一时间心情大恶,只是没表现在脸上。他没来由地想起经由别人修缮过的祖宅,与记忆中是有些不一样的。他小时候的破烂宅子,屋檐天井处早已破败不堪,又没钱去修缮,一到下雨天,就会溅射得满地雨水。而富裕门户里,无论雨雪,“财运福气”都往自家天井下边的水池里落进来,却绝不会让天井四周的地面变得潮湿,那叫干干净净地接纳风水。按照小镇老一辈的说法,祖上积德,赏下一百粒米饭,子孙就能用地上水池这个大碗半点不差地接住。如今塌了又修的祖宅,倒是因祸得福,算是接住全部的祖荫了。
曹曦喃喃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不是多少要相信一点?”
一只坐在牌坊楼上的火红狐狸讥讽道:“别人信这个就算了,你曹曦也信?你要是真信,根本走不到今天!”
曹曦没抬头,冷笑道:“那是我曹曦命硬,能耐大,所以可以不信。但是东宝瓶洲这一支没出息的曹氏,我如果不稍微信点,怕他们哪天说没就没了。”
曹峻调侃道:“真信啊?咋的,老祖要行善积德?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曹曦转头望向曹峻:“那块剑胚你不要动心思了,如果心里不得劲儿,回头我亲自补偿给你。”
曹峻笑意趋于冷淡:“为何?”
曹曦撂下一句:“我是你祖宗。”
曹峻蓦然大笑:“就这么说定了!好人有好报,老祖宗一定长命万岁!”
火红狐狸站在牌楼上,使劲拍着爪子庆贺,但是嘴上却说着嗖嗖的风凉话:“哇,父慈子孝似的画面,老祖宗出手阔绰,做子孙的孝顺,真温馨。不行不行,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曹曦冷哼一声,懒得理睬那只嘴贱的狐狸,转身甩袖,大步离去。
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越下越大。曹曦回到泥瓶巷祖宅,坐在小小的大堂里,没有匾额,好不容易冒出的香火小人也早已给人吃掉。曹曦突然起身,去灶房碗柜拿出一只大白碗,走到天井对应的水池边,就蹲在边沿上,用白碗承接雨水。
装了小半碗后,曹曦只喝了一口就立即洒进水池,埋怨道:“读书人只会瞎扯淡,这故乡水哪里有酒好喝。”他叹了口气,怔怔出。回首望去,好似有一个老态妇人怀抱扫帚,安安静静站在那边,笑望向自己的儿子。子欲养而亲不待,做娘亲的没享着半点福,可只要儿子出息就没关系的。
早已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老人已经不知道几个一百年没有这么伤感了,泪眼朦眬,轻声呢喃:“娘亲哟,我的傻娘亲哟。”
披云山南麓,林鹿书院已经破土动工。大骊对于这座书院相当重视,圣旨就下了两道,分别给州府和郡守府。
化名为程水东的黄庭国老蛟一袭合身青衫,完全就是夫子醇儒的气质模样。
连同大骊皇帝和国师崔瀺在内,知道老蛟身份的人物屈指可数,所以哪怕程水东的著作流传颇广,在东宝瓶洲以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