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就那么几条街巷。
他名叫陆抬,不知通过什么门路,从京城教坊陆陆续续买了几名出身官宦的妙龄少女作为奴婢,在那栋僻静宅子金屋藏娇。不过说实话,论姿容,那些美婢其实还不如他这个主人。
陆抬跟附近那个学塾的教书匠种老先生,讨要了一名长相还过得去的南苑国女细作,作为他跟朝廷传递消息的桥梁,省得他在宅子和皇宫之间飞来飞去,南苑国皇室多没面子。
今天拂晓时分,陆抬走出宅子,合拢折扇,轻轻敲打手心。当他走过街巷拐角时,很快就从一间绸缎铺子走出一名妇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陆抬身边。她没敢多看这位世间罕见的贵公子,害怕自己深陷他的情色之中,某天连家国大义都不顾了。世间男人好美色,女子不也一样?谁不愿意看那些赏心悦目的风景?
这位曾经深入塞外腹地的老资历细作,一身市井殷实门户妇人的装束,轻声道:“陆公子,最新的十人榜单,敬仰楼那边已经出炉,即将传遍四国朝野。只是这次没有详细的名次,有些怪。我们衙门这边觉得应该是登榜新人太多,相互之间又无比试记录,所以暂时无法给出确切的名次。”
陆抬目视前方,微笑道:“说说看。”
妇人嗓音轻柔,道:“除了陆公子和我们国师大人之外,还有湖山派掌门俞真意,鸟瞰峰剑仙陆舫,前不久从我们这里离开的龙武大将军唐铁意,臂圣程元山,已经还俗的前白河寺老禅师。此外四人,都是新鲜面孔,敬仰楼给出了大略背景和出手经过。”
陆抬点点头,问道:“怎么说?”
“一位首次现身于某个湖边的年轻道人,无名无姓,疯疯癫癫,反反复复说着谁都听不懂的一句话。
“一个将簪花郎从春潮宫驱逐出去的青衫书生,约莫三十岁,似乎精通仙家术法,扬言三年之后,要与大宗师俞真意一较高下。
“一名自称南苑国方士之祖的高大老人,穿着与口音,确是我们南苑国早期风格。此人如今正往南苑国赶来,说他已经完成了皇帝密令,一路上收取了十数名弟子。
“一位赤手空拳的中年武夫,侏儒体形,出现在塞外边境上。此人性情乖僻,所到之处,全凭喜好,一通滥杀,死在他手上的无辜百姓已经多达数百人。草原四百精骑围杀此人,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
妇人又道:“除了这些,还有副榜十人,我们皇子殿下、簪花郎周仕,都位列其中。”
陆抬晃了晃折扇,道:“这些无须细说,意义不大。将来真正有机会跻身前十的人物,反而不会这么早出现在副榜上边。”
妇人识趣停步。
陆抬走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早前有人在这里,一人对峙各方大宗师,打了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动静极大,南苑国京城百姓都有所察觉,所以如今这里成了一处江湖人士必须瞻仰的武林圣地。只是这些江湖豪侠、门派高人,清楚此处必然有南苑国谍报眼线盯着,不敢造次,一般都是走完了这条街就离开。
先前就有魔教中人,借此机会,鬼鬼祟祟试探那座于魔教而言极有渊源的宅子,无一例外,都被陆抬收拾得干干净净,要么被他拧掉脑袋,要么答应帮他做事,才得以活着离开宅子附近。一时间分崩离析的魔教三座山头,都听说此人想要重整魔教山头,而且给了他们几位魔道巨擘一个期限,若是到时候不去南苑国京城纳头便拜,他就会一一找上门去,将魔教三支铲平。这家伙猖狂至极,甚至让人公然捎话给他们,魔教如今面临灭门之祸,三支势力应当同仇敌忾,才有一线生机。
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市井烟火气还不算重,陆抬行走其中,抬头看天,自言自语道:“要变天了。”
一座藕花福地,难不成要变成一座小洞天?这得花费多少枚仙钱?这位观主的家底,真是深不见底啊。
陆抬拐入一条小巷子,刚好遇见那位去私塾读书的孩子——曹晴朗。
陆抬停步,笑问道:“今天怎么早了些?”
曹晴朗有些脸红,道:“陆大哥,昨天去衙门那边领了些银钱,昨夜就特别想吃一个摊子的馄饨,路有点远,要早些去。陆大哥要不要一起去?”
陆抬笑着摇头,道:“我不太爱吃这些,你自己去吧。”
曹晴朗告辞后小跑离去,又突然停步转身,大声道:“对了,陆大哥,我昨天在回家路上,给你买了壶酒,就放在桌上了,你自己喝啊。”
陆抬点点头,他是有曹晴朗宅子的钥匙的。
曹晴朗转身跑出巷子。
曹晴朗这个孩子,与人言语时,都会特别认真,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一边跑一边回头说话的。
陆抬走向那栋宅子,开了院门,果然在正屋桌上放了一壶酒。七钱银子,对于吃一碗馄饨都要思量半夜的曹晴朗来说,不算少了。
陆抬拿了酒壶,拎了条板凳坐在门槛外,手腕一拧,手心多出一只散发出酒酿醇香的小虫子。他打开酒壶,将这种名为酒虫的小家伙丢入壶中,然后慢慢等待这壶酒水以极快速度沉淀出等同于埋放数十年的窖藏美酒的醇厚口感。
陆抬轻轻摇晃手中酒壶,满脸笑意。
第一次找到曹晴朗,陆抬就开门见山道:“我叫陆抬,陆地的陆,抬起的抬,是陈平安的朋友,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好朋友。”
当时那个孩子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在陆抬说了些陈平安的事情后,曹晴朗就喊他陆大哥了,然后陆抬就有了这栋孤零零宅子的钥匙。
有一次,陆抬笑着问曹晴朗:“你想不想成为陈平安那样的人?”
“想!”
“那想不想比陈平安更好?”
“不想。”
“是不敢想,还是觉得太难,差了太多?”
“就是不想。”
在那天闲聊之后,拿了钥匙却从没有自己开门入院的陆抬,就经常来这边坐着,有曹晴朗身在私塾的时候,也有曹晴朗在家中晨读的时分。陆抬一开始会给需要自己开灶烧火做些米粥吃食的曹晴朗带些精致吃食当早饭,可是曹晴朗吃了两次后,第三次终于忍不住,一本正经地与陆抬说了些心里话,说自己如今领着衙门那边的钱财,学塾束脩,柴米油盐,都够用了。
陆抬耐心听完曹晴朗这个孩子的肺腑之言后,笑问道:“那以后可就真吃不着这几家百年老店的美食了,不后悔?”
曹晴朗有些难为情,赧颜笑道:“若是真的嘴馋,实在忍不住,也会跟陆大哥说一声。”
陆抬哈哈大笑,说没问题。
只是在那之后,直到今天,曹晴朗唯一嘴馋的,是一碗他自己买得起的馄饨。
陆抬今天有些开心,竟然在藕花福地这么个小地方,给他找着了一个很像那个家伙的曹晴朗。
有趣有趣。
陆抬终于觉得这趟藕花福地之行,让自己的心气上生出些劲头来了。
回到自己宅子,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院落各处,一尘不染,道路皆以竹木铺就,被那些婢女擦拭得亮如明镜。
一路上有三个因为陆抬而得以脱离苦海的婢女,先后与陆抬打招呼。方式有些怪,是些陆抬教她们从书本上搜刮而来的溢美之词。三名妙龄少女本就是教坊戴罪的官宦小姐,对于诗词文章并不陌生,如今古宅又藏书颇丰,所以不难。
有人说“公子诗词,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