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仙子结成了山上道侣,这等天大的机缘,天大的艳福,远如东宝瓶洲老龙城都听说了。
这个名叫傅恪的年轻人,不愧是与雨龙宗有缘之人,原本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修士,不承想修行了雨龙宗祖传仙法后,步步登天,不但抱得美人归,还顺利跻身了金丹境,成为雨龙宗历史上破境最快的地仙。年轻人到底是在山脚摸爬滚打过的修士,登高之后,待人接物,与雨龙宗出身的修士大不相同,便更被器重了。
今天傅恪来到一尊像脚下,登高望远,眉眼飞扬。短短十数年,一个囊中羞涩的年轻人,脱胎换骨,成了仙中人。
雨龙宗不允许外人登岛,有曾经共患难的修士朋友慕名而来,傅恪便会主动去接,将他们安置在雨龙宗的藩属势力那边。朋友若是返乡,就赠送一笔丰厚盘缠,若是不愿离去,傅恪就帮着在其他岛屿门派寻一个差事、名分。
有雨龙宗师兄想要去剑气长城游历,结果被师长阻拦,喝闷酒的时候,傅恪也会陪着,话不多说,只是喝酒。
这些年当中,风光无限的傅恪,偶尔也会有那恍若隔世之感,时不时就会想一想昔年的惨淡境遇,想一想当年那艘桂花岛上的同行乘客,最终唯有自己,脱颖而出,一步登了天。
但是傅恪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小疙瘩,那就是听说当年那桂花岛上,在自己离开渡船后,有个同样出身于东宝瓶洲的少年,竟能在蛟龙沟施展通,最终还没死,赚了偌大一份名声。不但如此,那个姓陈的少年,竟是比他傅恪的运气更好,如今不但是剑气长城,就连倒悬山水精宫那边,也流传着许多关于此人的事迹,这让傅恪在言笑自若或是为文圣一脉、为那年轻人说几句好话的同时,心中多出了个小念头,这个陈平安,干脆就死在剑气长城好了。
傅恪自然与那人无仇无怨。
那人死了,世道依旧该如何就如何,还会如何?
傅恪微微一笑,心情大好,转身离去,继续修行,只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了元婴修士,未来雨龙宗宗主的那把椅子,就离着自己更近一步了,说不定将来我傅恪还有那机会,多出一位剑气长城的女子剑仙作为新眷侣。
殊不知。
大道之行也。
水草茂盛,游鱼无数,甚至还能养出蛟龙。
天时运转,水一干涸,便要悉数曝晒至死。
当陈平安重返剑气长城后,选择了一处僻静处,负责守住长度约莫一里路的墙头。
一般而言,玉璞境剑仙之下,唯有元婴剑修才有此待遇,能够单独出剑,镇守一方,例如刚刚闭关破境成功的齐狩。
齐狩也一举成为剑气长城这个剑仙坯子大年份,所有同龄人当中,第一个跻身元婴境的剑修。
这是剑气长城的一条死规矩,亦是一种殊荣。
所以哪怕是宁姚,也需要与陈三秋他们配合出剑,庞元济和高野侯更不例外,只不过这几座天才齐聚的小山头,他们负责的城头宽度,比寻常元婴剑修更长,甚至可以与不少剑仙媲美。
陈平安之所以是例外,并且未曾引来非议,因为陈平安不算坏了规矩,他如今还不是剑修,只是一个养了几把飞剑的纯粹武夫。
加上陈平安自己愿意以身涉险,当那诱饵,主动吸引某些隐匿大妖的注意力,宁姚没说话,左右没说话,姚家老剑仙姚连云没说话,剑气长城其他剑仙,自然就更不会阻拦了。
凑巧陈平安和齐狩就成了邻居。
齐狩御剑不停,只是稍稍分心,瞥了眼陈平安。这家伙今天脸上倒是没有覆盖那些乱七八糟的面皮,穿了件自家青衫法袍,外面再加上一件衣坊法袍,将一把剑坊制式长剑横放在膝。当初斩杀离真,为陈平安立下大功的两件仙兵,暂时都没有现身。
如今才是攻守战初期,剑仙的众多本命飞剑,好似一线潮,位于战场最前方,阻滞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然后才是那些漏网之鱼,需要地仙剑修们祭剑杀敌,在那之后,若还有妖族侥幸不死,往往是冲过了第二座剑阵,就要迎来一窝蜂的中五境剑修飞剑,劈头盖脸当头砸下。这本身就是一种剑气长城的演武练剑,从洞府境到龙门境剑修,这三境剑修,哪怕境界暂时不高,却会随着越来越熟悉战场,以及与本命飞剑越来越心意相通,所有出剑,自然而然,会越来越快。
齐狩转移视线,看了眼陈平安的出剑。
陈平安出城与离真一战,齐狩当时正在闭关,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只能事后耳闻,哪怕是齐狩这般心高气傲的剑修,也承认那是件不大不小的遗憾事。
陈平安今天没有藏掖,四把飞剑齐出。好像临时抱佛脚,不知道与谁又学了一门障眼法,四把飞剑,经常变幻不定。上五境和元婴境妖物,当然能够一眼两眼便看穿那些拙劣的障眼法,可只说对付战场上埋头前冲的妖族大军,已经足够了,冲到最前方的妖族,先死剑下,这使得许多妖物前冲依旧,只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步伐阻滞后,很容易吃苦头,结果会被坑得比较惨。
相较于陈平安的凝专注,齐狩阻敌更加轻松,分心无碍战场的走势。
蛮荒天下的妖族大军,可谓死伤惨重,不过离着这座城头依旧很远,对于齐狩这种经历了三场大战的剑修而言,应对得十分游刃有余。再者,齐狩本身拥有三把本命飞剑,飞鸢速度极快,单对单,有优势,齐狩以飞鸢杀敌,历来手段残忍,喜好剥离妖族血肉,将其白骨裸露,生不如死。无论是已经走上修道之路的妖族修士,还是尚未能够幻化人形的妖族畜生,只要运气不佳,或是胆敢更换前冲路线,闯入了齐狩的辖境地盘,一律以飞剑飞鸢将其虐杀。心弦最适合持久战,最不怕妖族的皮糙肉厚、体魄坚韧,一些相对难缠的,就交由第二把飞剑心弦去对付,僵持越久,对方胜算越小,因为给了心弦蓄势的机会,就可以比飞鸢出剑更快,并且能够在战场上凭借小天地中细微的灵气运转,自行寻觅敌人的关键窍穴。至于那把最为玄妙的飞剑跳珠,更得了道家圣人的绝佳谶语,“坐拥星河,雨落人间”,与那大剑仙岳青的本命飞剑云雀在天,以及姚连云那把可以造就出座座云海的本命飞剑白云深处,是一个路数,最能够大规模伤敌。齐狩都没有用上那把跳珠,暂时还没必要。故而齐狩虽然才刚刚跻身元婴境,但是守住一小段城头,十分轻松。
一般而言,整体剑修,无论是灵气沛然的剑仙,还是灵气相对淡薄的中五境剑修,都到了需要精打细算的时刻,才开始称得上战事险峻,到时候城头之上就会险象环生,不得不撤出城头之人,或是当场战死的剑修,就会越来越多。
齐狩看了眼远方战场上的遍地尸骸,当年第一次登城出剑,看到了同样的场景,在战场间隙,就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这些畜生为何不怕死?
有一个剑仙笑着给出答案:没有不怕死的,只不过在蛮荒天下,命是最不值钱的,哪怕修士也一样,除非是成为了剑修,才可以改变命运,变得值点钱,没那么容易死在城头下。
剑气长城与蛮荒天下的攻守战,关键从来不在某一个剑仙出剑的绝世风采,也不在某只大妖惊世骇俗的真身、通,历来就是一个“磨”字,相互消磨的,蛮荒天下是那不计其数的性命,剑气长城则是每一个剑修的灵气积蓄,就看谁能磨死谁,谁先撑不住,就是输。
上一个剑气长城的大年份,剑仙坯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之所以差点满盘皆输,年轻天才死伤殆尽,就在于蛮荒天下几乎撑到了最后。也是那一场惨痛教训过后,赶赴倒悬山的跨洲渡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