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真是不可思议。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辗转反侧。
打开录音机,立马又关上。
竖起耳朵,没有动静。
再打开,再关上,再去听。
反复几次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去找水喝。
然而,那阳光下逐渐拉长的黑影却蹑手蹑脚,滑稽可笑。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说话声。
「给我干嘛?滚开」母亲声音冷冰冰的。
「帮个忙,转交给你婆婆总行了吧?」「我不管。
老实告诉你陆永平,以后少拿钱来恶心我」「哪来那么多逑事儿!」随后母亲没了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
窗帘半拉,母亲似乎侧卧着,陆永平就蹲在床边,突兀得让人惊讶。
「我叔现在是用钱大户,你也不容易不是?」「陆永平你啥意思?」「咳,哥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我妹儿这犟劲儿真是天下无敌!」陆永平笑呵呵的,一时没了声响。
「切,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谁也比不上你」母亲声音紧绷绷的。
「大队那点破烂玩意儿放哪儿不是放?养猪场不也干空着?我看你这人民教师经济头脑还不如我婶」「那是,谁也没你会算计啊」「你说的对」陆永平就那幺蹲着。
握着母亲的胳膊肘,说:「妹儿啊妹儿,你就成全哥一次吧」母亲压低声音:「真你妈变态,快给我松开」她的脚踏在床上,咚的一声,说不出的空洞。
陆永平叹口气:「别看哥嘴碎,那都是瞎碎,真到正经事儿上,笨得他妈的不如猪。
凤兰啊,这辈子哥都认了,娶了你姐这个泼妇。
哥有时真是……」他脑袋越垂越低,终于抵住了床沿,大手却攥紧了母亲胳膊。
「混蛋,你快给我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头上似搭着条毛巾,「你家的事儿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哥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我开玩笑?」陆永平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八度:「那年哥第一次去你家,腊月二十四。
大雪纷飞的,你在院子里压水,穿着个花棉袄,小脸红嘟嘟的,俩麻花辫一甩一甩。
咣地一下,哥就啥都不知道了」陆永平呼吸都急促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虎背熊腰都一抖一抖的。
我搞不懂他什幺意思。
「关我屁事,放开我」母亲把脸撇过一边,毛巾让她的下巴显得越发小巧。
陆永平又蹲了一会儿,似乎等着母亲再说点什幺。
遗憾的是她像睡着了一般,再没任何动静。
半晌,陆永平叹口气,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他长长地哼了一声,似是有火车从身上驶过。
完了转身坐到床上,低下了头。
再没人说话。
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轻咳一声,扭身摸上母亲的大腿,叫了声凤兰。
我从末听过那种声音,平滑而紧绷,就跟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瞬间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给我滚远点,」母亲似要挣扎着坐起来,「手拿开!」接着,陆永平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在床侧跪下,低着头,像个忏悔的和尚。
说不好为什么,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
那份难得的平静瞬间四分五裂。
一朵巨大的白云在窗户上浮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母亲双目被毛巾遮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胸部尚在微微起伏。
那簇簇秀发缠绕着脸颊、脖颈、锁骨乃至乳房,也紧紧缠住了我的目光。
陆永平伸手在母亲额头轻抚了下,她立马扭过头,并猛踹了他一脚,冷冰冰地:「有病治病去!」陆永平「哎呀」一声,揉了揉腰,哀求道:「凤兰啊,不怕你笑话,哥这老腰板真不行了。
跟你姐,也只有闭眼儿把她当妹儿你,办那事儿哥精头儿才足」母亲两手似无法动弹,像是没有听见。
陆永平猛地起身,顺着脖颈去亲吻那轻扬着的脸颊。
母亲撇头躲过去:「你松不松开?」陆永平叹了口气。
这时座钟响了,一连敲了五下。
缓慢,低沉,悠长。
待余音消散,母亲说:「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毛了我」屋里静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激射而出,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
许久,陆永平说:「好好好」他声音硬邦邦的,像腰间别了根棍子,却不见动静。
母亲说:「快点,我还要吃饭」陆永平只是笑笑,仰头蹲在床沿。
兀地,他说:「乔秃头没再操蛋吧」「少给我胡言乱语,陆永平,」母亲声音清脆,冷如冰锥,「别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龌龊」找回——丶2u2u2u丶c㎡陆永平没说话,而是一把抱住母亲大腿,嘴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呢喃。
像是和尚念经,又像是婴儿撒娇。
母亲似是急了,双腿舞动,踢在床板上「咚咚」作响。
猝不及防下,陆永平向后跌坐于地。
这才抬起头:「又咋了嘛?」「真你妈有病!」停了一会,母亲说:「养猪场明天就给我腾出来,听到没?」陆永平爬起来拍拍屁股,又坐上床沿,说:「你又瞎想,林林只是敏感,不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连罢了」「林林要出了事儿,」母亲低吼道:「我绝不放过你」「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啥也没动」他坐直身体,又扭扭腰咕嘟了句:「再说,也没啥好动的」那个永生难忘的傍晚,我像口闷钟,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自己房间。
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十月的空气里,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
我砰地关上门——太过用力,连整座房子都在震动。
心急火燎地一阵翻箱倒柜,我终于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
它竟裹在一条内裤里。
我小心取出,凑到鼻尖嗅了嗅。
冰冷依旧,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
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
锵的一声,屋里一片亮堂。
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
月光清凉如水,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
我早已大汗淋漓,之后,肚子就叫了起来。
喉咙里更是一片灼热,连脑后的伤口都在隐隐跃动。
我从床上跳起,攥紧刀柄。
除了梧桐偶尔的沙沙低语,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
然而,刚开门我就看到了陆永平。
他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我。
那毛茸茸的大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
其时他两臂下垂,上身前倾,脖子梗得老长,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
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