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退了两步,说:「我刚来,还在找!」傅善祥说:「天王府里的甜露该是早就被采摘完了吧!你该去宫外找找才是!」大多数时候,傅善祥还是单纯的,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刚刚偷窥过她洗澡。
「那倒是!那倒是!」何震川搔着头皮说。
傅善祥没有接话,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
何震川顺着她的目光,拧头望向西北方的夜空。
「何丞相,」傅善祥忽然颤抖起来,好像有些紧张,「你看,阅江楼上的信号!」透过夜空中的雨幕,可以看到临江的阅江楼上,正有圣兵用火把在不停地比划着。
除了龙脖子之外,那边的视线是最好的,不仅可以俯瞰整个天京,还能观察江面。
守在楼上的太平军,白天用旗号为城里和江上互相传递消息,到了晚上就用火把。
「是九袱洲!九袱洲出事了!」傅善祥喊道。
九袱洲,大雨磅礴。
已经接连好几天暴雨,让长江水涨,把岸边的几个炮台都淹没了。
由于这是天京在长江北岸的最后一个据点,所以区区弹丸之地,竟驻守了两万太平军。
领军的这人,是贡王梁凤超。
一名只有十五六岁的太平军躲在壕沟里,嘴里叼着大烟袋,正不停地吹着火折子。
可是这风和雨,实在太大了,火焰刚刚窜起来,还没等他点上烟袋,又被豆大的雨点打火了。
小太平军的身上已经全部湿透,脸上、号衣上沾着泥巴,可是他依然锲而不舍地点着火。
「小麻雀!」一个三十来岁,长着络腮胡的太平军踩着满地泥泞,从壕沟里钻了过来,看着那小太平军嘴上的烟袋道,「奶奶的,这么小年纪就烟不离口!这天国可是有规矩的,吸鸦片者,一律处死!「小麻雀说:「我这个不是鸦片,是大烟袋,我爹爹留给我的!」络腮胡问:「你爹爹呢?」「死了!和英王殿下在安庆战死了!贡王殿下特意开恩,允许我在营里抽烟!」小麻雀说话的时候很麻木,但语气中却掩藏不住悲伤。
络腮胡说:「他娘的,你现在是在巡哨,不盯着江面,反倒是躲在这里抽起大烟来了!要出了事,贡王殿下也会拿你问罪!」小麻雀把头探出壕沟,指了指一片苍茫的江面,说:「大雨下了一整天了,我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江面上,看也白看,还不如躲进沟里,抽一袋烟来得划算!」「你小子……「络腮胡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几声炸雷忽然从天而降,从地上泛起的泥浆,夹着火光,像是把天地都倒旋了一圈似的,劈头盖脸地朝两个人砸了过来。
「不好了!清妖攻过来了!」两个人同时大喊。
九袱洲的阵地上,像龟裂的土层一样,密布着许多深壕。
听到炮声后,每道壕沟里像鼹鼠似的钻出许多头裹着红巾的太平军。
远处的将台上,东西南北四面号旗不停地挥舞着。
在遍地开花的炮火中,太平军尸骸横飞,但这远远无法阻挡他们,像蚂蚁一样,朝着炮台扑去。
为了抵挡清妖,梁凤超在九袱洲增设了近百个炮台。
不过,有大部分现在用不上了,被漫上来的江水淹在了水下。
「小子,你他妈的找死呢?快去壕沟里藏好!」络腮胡刚爬上壕沟,看到小麻雀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也爬了上来,扭头大喊道。
「我要去炮台杀清妖!」小麻雀说。
他和清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刀山火海,也要杀过去。
「没有你的事!」络腮胡一直把小麻雀当成弟弟看待。
身为兄长,自然不希望弟弟莫名其妙地丧生在火海之中。
他用手按在小麻雀的头上,死活又把他塞回壕沟里去了。
「小麻雀,你听我说,你要活下去……」络腮胡的话还没说完,炮弹已经落在他身边不到一尺之地。
被巨大威力掘起来的泥土和火光,顿时把他的身体直接成尸块。
碎肉和鲜血溅了小麻雀一头一脸。
小麻雀愣住了。
虽然他小小年纪,也经过许多阵仗,但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眨眼的工夫里被炮火撕碎,还是吓得脸色苍白。
「oh!mygod!你不想活了吗?」呤唎和他的好友埃尔这时正从另一侧的壕沟里钻过来,把还在出的小麻雀按到了壕沟底部。
炮火还在蔓延,几乎把整个九袱洲掘地三尺。
不停地有太平军的残骸在横飞,血和肉在炮火中显得更加残酷。
「埃尔,我们得去找到贡王!」呤唎靠在小麻雀的身边,蹲在壕沟里。
「我亲爱的兄弟,」埃尔说,「刚才我看到你的爱人玛丽去江边了,应该是教太平军演射火炮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快去找到你的爱人,我去找贡王殿下!「呤唎站起来,趴在壕沟上,往外张望着。
长江上依然一片苍茫,从水雾中,隐出无数巨帆。
为首的旗舰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吉」字。
是湘勇的吉字营,曾国荃手下最精锐的部队。
水师的统帅,是丁泗滨。
呤唎说:「好!我们分头行动!等下我到炮台上来找你!」江面上,水柱通天,就像一片森林。
岸上,尸山血海,遍地大火。
埃尔刚跃出战壕,就被趴在地上的尸体绊了一跤。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发现在硝烟中,已经出现了湘勇的身影。
曾国荃水陆二路同时进攻,从地面上掩袭过来的清军,穿着湛蓝的乡勇号衣,头上裹着蓝色的巾帕,长长的辫子拖在脑后。
他们的行动很迅速,马上就跃过了前面的壕沟,用鸟枪向阵地上的太平军射击。
太平军在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却也在回击。
枪口喷吐出来的浓烟火光,同样也射倒了大片湘军。
「呤唎,快去!」埃尔大喊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不巧的是,他现在的位置正处于两军的火力点上,还没站直身,就被两侧射来的子弹打成了筛子。
已经杀红了眼的湘勇和太平军,根本不管对方是谁,端起枪就没命的射。
埃尔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交代给了上帝。
「no!埃尔!」呤唎悲痛地大叫一声,想去把好友的尸体拉回来,可是地面上的火气实在太猛,不得不暂时放弃。
不只是地面,就连壕沟里很快也会变得不安全。
呤唎一把拉起了小麻雀,从壕沟的另一边翻了出去。
枪声、炮声,不停地在空中回荡。
湘勇疯狂的喊杀声,太平军丧心病狂般的怒吼,交织成了一片。
上万斤的大炮,一炮就能把地面掘出一个大坑,方圆十余部之内,无人幸免。
「快走!我们去岸边!」呤唎想着,也许这时在岸边才是安全的。
因为丁泗滨的水师现在还没登陆,最多也只是火炮对射。
两人穿过子弹如飞蝗一般的阵地,慢慢地向九袱洲的岸边靠拢。
玛丽确实在那边,她和几十名太平军被压制在了壕沟里。
玛丽是个典型的西方美人,金黄色的头发,挺拔的鼻梁,眸子里透露出不屈的冒险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