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材见他不接,又给自己灌了两口酒,道:「十多年前,我们跟着天王一起举义,也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赖天父天兄的庇佑,好让我们继续收拾清妖。
在太平门外,天父天兄没让你死,想必留着你还有大用,你可不能自暴自弃!」「我……」何震川张了张嘴,却发现幼天王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急忙站起来,又马上跪在地上道,「参见幼天王陛下,万岁万岁……」「好了!别山呼了!」幼天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道,「全都是你,才让朕落得如此境地,忠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必然饶不了你!」「是!臣罪该万死!」幼天王也不想再责备何震川,看到他,幼天王总觉得骂他都是白费口舌。
他瞧也不瞧何震川一眼,跨过了石墙,往外走去。
「陛下,你干什么去?」何震川急问道。
幼天王转头道:「朕去解手,难道你也要跟着朕吗?」「可是……西王娘有吩咐,任谁也不能跨出石墙半步!」「闭嘴!」幼天王喝道,「任谁?这个谁,难道也包括朕?」何震川不敢言语了,只能看着幼天王在夜幕中越走越深。
幼天王憋足了尿,却不想在营地人多的地方释放,那不仅有失体统,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囚禁在金丝笼里面的雀儿一般,浑身不自在。
说起鸟儿,他又想起了在荣光殿养的那只会念祷词的鹦鹉,但是他出城出得急,居然没把鹦鹉带在身边。
白天炎热,到了晚上,终于有些凉意。
幼天王深吸了一口夜里的清新空气,不禁觉得心旷怡。
如此美妙的夜晚,若是在锦绣堆积的天京城里,那该有多好啊!就在幼天王走到一处矮树丛便,刚在裤裆里掏出物什,准备倾斜直下的时候,忽然听到树丛里有些响动。
「谁?」幼天王警觉地问了一声。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彷佛刚刚出现的是幻觉一般。
「谁?」他紧接着又问,「是忠王吗?」还是没有人回答。
「是忠王吗?」幼天王总觉得,一定是李秀成追赶上来与他会合了。
他一边问,一边用手拨开了树丛。
在茂密的枝叶里,漆黑一片,但还是借着头顶上的月光,看到了几张狰狞恐怖的脸。
五官似乎已经扭曲起来,龇牙咧嘴,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大脑门光秃秃的,一条大辫子垂在后背上,别提有多么丑陋了。
「啊!」幼天王惊叫一声,不由地双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看到十几杆长枪朝他一起戳了过来,他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在幼天王的身后,火枪也响了,那十几杆长枪,正要刺进幼天王的身子,全都被枪子射得往后仰倒过去。
「救驾!快来救驾!」幼天王听到有人在石墙后面大喊,但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很快,他听到几个人翻过石墙的声音,朝这边冲了上来。
这些太平军是来救幼天王的,可是刚冲到幼天王的身边,躲在树丛里的湘勇也扑了过来。
顿时,锋镝相交声和火枪轰鸣声,响成了一片。
「不好了!清妖偷袭!清妖偷袭!」李万材一边大喊,一边也冲杀到了树丛边,但是眨眼工夫,就变七八名湘勇团团围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陛下!」洪宣娇本来就在担心着这事,因此睡得并不怎么深沉,无需李万材叫喊,听到枪声之后,便一个骨碌跳了起来,抽出战刀,也越过石墙,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砍翻了迎面冲来的两名湘勇,终于杀到了幼天王的身后,喊道,「快起来,躲到石墙后面去!」幼天王也想站起来,可无奈双腿已经软得一丁点力气都没有,又哪里能站得起?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从小就被深养在天王府里的洪天贵福,在记忆中连天京城都没有出过,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看着一个个湘勇和太平军的尸体在自己的身边倒下,早已慌得六无主。
「姑,姑母,救朕!」幼天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洪宣娇喊道。
湘勇的喊声四起,到处都有人在大叫:「活捉幼逆!」李万材刚刚杀散围着他的一堆湘勇,忽然发现在树丛的深处,又跳出几名火枪手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幼天王。
他奋不顾身地往前一拦,对幼天王喊道:「陛下,快跑!」话音刚落,忽然一阵枪子射了过来,将他的身子射得如筛子一般。
热血喷到了幼天王的脸上。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天王还在的时候,他总告诉洪天贵福,但凡是太平天国的人死了,都是升天,到天上去见天父天兄了。
这本该是好事,却不知为何,幼天王还不想这么早就去见天父天兄。
恐惧,本就是与生俱来的,不管任何信仰,都无法被改变。
李万材被射中了枪子,但并没有倒下,他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举着战刀扑进敌群之中。
可是,从四面八方噼来的战刀,很快就让他彻底死透了。
洪宣娇一咬牙,一把抓住幼天王的领子,将他拖着往后走。
她一手拖着幼天王,一手依然用战刀和时不时地从左右冲突出来的湘勇们搏杀。
终于,她退到了石墙后面,将幼天王抱了起来。
她的手无意中摸到了幼天王的裤子,却发现是湿漉漉的。
原来,幼天王居然害怕得尿了裤子。
洪宣娇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将幼天王翻过石墙,自己在紧跟其后,越到了石墙后,大喊道:「兄弟姐妹们,快撤到石墙后面来!」她喊与不喊,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凡是杀上去的百余名太平军,已经全部断送在了湘勇们的手中。
这时,湘勇的马队也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如席卷般地朝石墙掩杀过来。
「章王!」洪宣娇就近到幼天王交到了林绍璋的手中,道,「你带着幼天王,快退到后面去!」「是……」林绍璋刚张嘴,忽然一枚炮子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胸口上,将他的身体砸出一个大洞来。
金陵和湖熟相距不到百里,依照湘勇骑兵的速度,不到半天工夫,就能追上太平军。
但是曾国藩不知道李秀成和幼天王又在城外纠集了多少援军,所以让追击的张诗日、刘连捷等人,带上布置在金陵聚宝门外的大炮随行,这才慢了大半天。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一颗实心炮子。
湘勇见太平军垒好了石墙,打算先用实心炮子将石墙摧了,再步马掩杀。
好巧不巧,这炮子竟打在了刚要带着幼天王退到后面的林绍璋身上。
若换成是开花炮,这时就连洪宣娇和幼天王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林绍璋的胸前多出了一个血肉模煳的窟窿,晃了两晃,僵硬地仆在了地上。
鲜血又把幼天王和洪宣娇淋了一遍,吓得幼天王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西王娘,你护幼天王先走,这里交给我!」刘庆汉带着百余名长枪手躲到了石墙后面,对洪宣娇喊道。
「好!尊王小心!」洪宣娇点点头道,将幼天王一抱,往后营跑了过去。
此时,湘勇的马队已经杀到了石墙边,正要跃马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