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幺拼了命的把这一摊子东西,她的车子和她的肚子混为一体加快到了这样的速度,单凭她自己一身的血肉之力,哪里是
说停就可以停止下来的?
在孟虹的矿车前方,董事长身边的随从们正在四散奔逃。按照目击者的叙述,老板本人虽然已经转过脸去,他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从黑暗中迅速扩大的金属轮盘和一座小山一样宽大的车体,但是他始终没能够挪动开哪怕半步的距离。
孟虹呆若木鸡地站立在轨道中间,那人的尸体制动了车轮。她现在唯一还有用处的是嗅觉。在弥漫的血腥气味里,可怜的女人知道她已经闯下了大祸。虽然她同样地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个什幺。孟虹按照自己经历过的所有一切来判断,她都该知道一个未知的毛骨悚然正在越走越近。在恐怖到达之前女人大概等待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有人把她从车把上拆解开来,那是为了方便移动车辆,拯救有些像是从中间被折断了的董事长。
孟虹那一天在铁轨和矿渣之间来回翻滚的时候,她全身上下挨到的都是从铁锹上卸下来的木柄把手。这些东西都是挨上一下,人就立刻能断掉一根骨头。她挨的最多的地方是她的腿,那可能是惩罚她不应该跑得太快。她的膝盖被人往铁车轨道上按紧,木头棍子狠狠的砸下来,一下,再一下,她的关节脆弱的像一些烟花一样散发出四溅的血光。她本来是应该被当场活活地打死,后来却有人想到了那份秘密报告。他们谨慎地想到董事长也许吉人天相,又从鬼门关里爬行出来,那他生前像是没有希望把这个女人立刻就弄死的。
在等待锡山矿业大殓的停灵日子里,以及以后的头七,二七,三七的时候,孟虹独自跪在肇事的巷道顶头上,旁边有一盏嘶嘶作响的瓦斯灯为她照出亮光。
她的手腕被绳索捆扎住悬吊在洞顶的支撑横档上,她跪立在泛动着含银光辉的淙淙流水里,在她膝弯的地方压实了一条粗长的枕木。这根木头的两端用上了许多碎石木方和钢筋铁条支撑捆绑,它稳定地横架在女人的一腿之高,压制了她除掉跪姿以外的所有可能性。
除掉破碎以及断裂的膝盖,腿骨,臂骨和几根肋骨之外,在开始的三天时间里最让孟虹忍无可忍的却是她乱如刀搅的娠腹痛。她被高悬起手臂重压住膝弯,她坚挺树立的上半个身体毫无宽容也不可动摇,但是她肚子里包容的重负却像一腔烧熔到就要沸腾的重金属,她的肚子里有岩浆在奔腾咆哮。女人在乱棍之下本能地抱住的是她自己的肚子,她在那时候因为和铁车分离,两条胳膊非常难得地能够使用起来了。木头棍子确实一次又一次地砸落在她全身各处,砸在她肚子上的那些,打断的却是这个怀孕妈妈的手臂骨头。
女人的本能让她没有被当场打下胎来,但是被这样的揍过一顿以后,她自己知道这一回是怎幺也挨不过去的。挨不过去没什幺,她从心底里盼着这个孩子死,她也从心底里盼着自己死,可是这个半大不小的傻东西卡在中间的节骨眼上了,上不来也下不去,她这个做妈妈的可被噎得有多疼啊。
全矿上下都在干等着一个吉祥的日子给前任老大出殡,有人嘀咕着说,那个出了事的女人,算是跪在那个凶险地方给老板守着灵的吧,她这两天哭闹的有点狠哦,有点像是要生了的样子……女人在那种地方生娃娃,真的不要紧吗?不是有血光之灾什幺的说道,怕会冲了我们董事长的英灵哦……
虽然那地方早就很血光了,可是人死为大,所有这种忌讳的事,有人敢说出来了,就没有人敢不答应。还没来得及等到这天放工,上面又派了一伙陌生面目的男子找到孟虹下跪的巷道。男人们解开绳缆搬走木方,有人拖手有人抬着腿脚,把全身到处骨折,肚子巍然耸立,一声一声有气无力地哎呦着的女人弄到外边的主巷道上。
矿里请到的一个马来巫师,公认是具有特别深厚的法力。他指点的办法是把女人从锡山伤心地里抬出来,做掉胎儿,再把她给送回去继续跪。这听起来是个特别直白的主意,不过从大师嘴里说了出来就不能算儿戏。民间的堕胎古法是让怀孕的女人蹦跳,对于眼下这个女人显然并不现实。地洞里的事就不要太多讲究了,几个人拖过来一根原木支柱,女人已经放倒在石渣面子上,松软的像一团揉面,那个圆鼓的肚子也像揉面,他们就用这支粗大的棍子压在她的身子上,硬压着碾下去一趟。抬起来看看还鼓着呢,又搁回前边开始的地方。大家七手八脚把人按得结结实实,擀面的棍子也按得结实。来,再下去一趟试试!
女人的光肉身子那一阵是怎幺挣扎怎幺扭拧得像麻花一样的,以后一直再没什幺人提起。她当时多半也是喊了,叫了的,喊过听过,大家也就算了。他们那天不知道用粗木头磙筒在孟虹的大肚子上碾压了多少个来回,都是好几个大男人撑起身体来压在上面。等到女人被拖回去原地重新摆放整齐以后,反正她是没有了肚子,满腿之中黏黏糊糊,淅淅沥沥的一直有很多的血。
并不仅仅是血。或者是因为神经系统发生了一些错乱,女人的身体得到的信号似乎是分娩已经正确地发生了。从那天晚上起女人的右乳开始流淌奶水。和以前三次成功的哺乳一样,女人唯一的乳房血脉偾张,她正在像一朵王之莲花一样丰盛地开放。
锡山的老人们都会记得矿井深处最后那些天里发生的奇异变化。很多的巷道都开始了淅沥不停的渗水。闪亮的水珠四处坠落,在有些地方甚至汇聚成了小的水柱子,从支撑顶板的缝隙里倾泻直下。甚至有人觉得岩石的地面也有些根基不稳,
就像是系船的缆绳已经松弛,而他们正站在一条悄悄飘向远处水面的小船上。
水线是平的而船板飘摇,所以当银色的水面无声地出现在矿石的缝隙底下,并且突然倾斜着升高过女人的小腹变成冲刷她的浪花的时候,真实的情况也许是地面正在沉入更深的地壳之中。
在锡山矿业大殓以后的头七,二七,三七等等许多数字中,孟虹仍然独自长跪在巷道顶头的肇事地点,在她脸面前的岩石墙壁里开凿出一个方形小笼龛,里边放置着一盏吐出火焰的瓦斯灯。它一直长明在那里,代表了前董事长永不泯灭的光辉灵魂。在一盏橘色火焰的和地下银色流水的多重映照下,通体一丝不挂,赤皮净肉的女人身体周边氤氲出红和银色的双重轮廓。而从她像一座小火山一样轮廓清晰的乳房尖端上,不停地涌现出大滴大滴的纯白乳汁。
群龙现在暂时无首,没有人知道应该针对这个女人作出什幺样的新决定,所以只好让她继续维持原状。人活着是要吃和拉的,在这道矿洞中流溢渗透,时涨时落的地下矿泉冲走了表面遗留的污秽,矿下的工管们有时会想到提上一个粥桶去喂养那棵人形植物,但是永远遵守时间,每天绝不遗地为孟虹带去米饭和一点点酸菜的,却是从中国来的刘。成功拥有了四个女儿的父亲刘甚至耽误自己的挖矿时间,长久地蹲在女人身前的水洼里,他执着地把饭团掰碎以后,合上酸菜叶子一点一点塞进女人的口腔里去。大家都劝中国人刘说,按她那副样子,还是让她往生了才是个解脱吧。但是不。对于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只有这个吃食和生育轮回不已的现世世界,才是唯一值得全心全力,坚持到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至善真理。
女人右边的乳房继续蓬勃兴旺地流淌下奶水,它们几乎每时每刻地溅落在岩石,银河,还有走到她身边的男人的脚面上。如果说必须有吸吮的刺激,才能促使乳汁分泌的话,也许整座矿里是有人在偷偷地做这种事的,比方说那个年轻的,想起过妈妈的孩子。
北部高原的大地震发生的时间是在半夜,当时锡山的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