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吗?”“今天嘛”崎小姐在翻阅书籍,沙沙作响。
“四点半以后有空。
”她说,“有事?”“不麻烦的话想找你聊会儿,话题随便什么都好。
”两端悄无声息,我和她的呼吸声被均匀地转换成信号,在高空中的相互缠绕交汇。
“五点你来我家吧。
”她补充了一句,“记得买瓶威士忌。
”“哪种?”“价格、牌子都无所谓,威士忌即可。
”“收费可算便宜。
”我听见崎小姐细琐的笑声,她说,“回头见。
”“嗯,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手机揣进口袋。
车站对面是家兼任二手轮胎买卖的修车店,店家立于马路内侧的红色广告牌历经雨水灌洗,落色成白幕。
背后钢骨的锈迹刺透幕布留下数道自上而下的分割线,形成规整的六个长方形。
卷帘门边摞起一人高的轮胎,透明塑料罩随意遮盖,褶皱里不知来源的少量液体流动。
店员蹲在几米开外的香烟贩卖机边,悠闲地享用香烟,不消片刻一支燃尽。
车辆在视野尽头的路口等待信号灯有序放行,一对男女消失在街角的咖啡店前,便利店外扶栏上背着电吉他的摇滚青年豪饮麒麟啤酒,老人迟缓地行走在斑马线上,保安站在校门口一声不吭地注视来往的行人。
我从旁监视一切,这光景在脑中忠实还原,如一台精密的高清摄影机。
画面里,我边等待一辆去往厚木市北部的巴士,边焦灼地确认时间。
时钟指向两点半,巴士少见的准时到达。
拿好号码券,后排靠窗位置坐下。
司机委顿的面目投射在驾驶位上方反光镜里,恹恹
无力的重复必要的常规辞令。
车身缓慢启动,环绕在心间的浮躁逐步被平静取而代之。
戴上耳机,随意点开一个电台,无需刻意寻找某一个感兴趣的话题,甚至无需从头收听,只要耳边响起足够分散注意力的声音,我便能始终沉浸在空白的世界里,用以对抗无名的噪音。
司机驾驶位背后偏上的位置是一块显示屏,滚动报道着当地的天气、本周新闻、广告,十分钟一循环。
天气和新闻所占据的时间不过两三分钟,大部分都是商品推广。
上周是宝矿力水特,这周是三得利乌龙茶。
视线回到窗外。
厚木市区别于东京圈的高楼林立,低矮陈旧的老式店铺凝缩在三十年前的琥珀之中,历史里的辉煌落伍成远逊时代的古老标本。
想象它当年的繁华,以至于没能注意到这个曾经年轻的城市,不知何时早已暮气昭昭。
巴士里我对这看过成千上万遍的光景习以为常,生不出其他感叹。
在子合站投币下车,距离目的地尚且遥远,印象里附近有家占地面积甚为可观的西友商场,我打算去那里消磨掉富余的时间。
沿巴士站行走几十米,一栋乳白建筑平地而起,朱红方块和黑灰罗马字醒目的印在大楼外,天桥从马路延伸到商场二楼入口。
午后阳光正好,恼人的热度逐步上升,触碰烤得烫手的不锈钢扶手,快步走上天桥的楼梯。
这个时间段同路的行人俱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我超过大约五六个人,行至商场入口。
感应门在身后关闭,外界的温度、阳光、空气通通隔绝一空,好似一间巨大的人造冰箱。
入口和收银台相邻不远,收银员双手放于小腹,色紧张的东张西望,胸口挂着写有实习的胸牌。
绕过收银台,整排货架构成的迂回走廊从左往右数一共七排,其中生活用品居多,涵盖了市面绝大多数的品类。
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后顺梯而下。
天花板垂下的指示牌大致将一楼划分出区域,根据它们顺利来到贩卖酒水的货架前。
一眼望去占据货架的净是价位大致保持在千元左右的廉价红酒,兜兜转转在角落里,不知是没来得及进货或是太热销,全场仅剩下的唯一一瓶威士忌。
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握住褐色瓶身,前去结账。
帮忙结算的是位年轻的女生,礼貌的笑容让人莫名舒服。
她手脚麻利地使用扫码枪,纸币塞入收银机,机器下方的吐币口处掉出几枚硬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现代社会里商品交易一直以来秉承的高效让我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愣几秒才接过小票和零钱,和威士忌装在一个袋子里。
再次回归酷热的现实世界时,相较之前略显凉意,数十公里外的天际,鼠灰色云团迟慢地向东面的山坡汇聚,沉闷的气压漂浮在地面,水分开始从乌云扩散到空气。
抬手翻看手机,上面显示着百分之七十的降雨率。
拎着塑料袋坐在巴士站内有雨棚遮挡的桐木长凳上,躬身将威士忌放于脚边。
下一趟应该是三点左右,如果不晚点的话。
斜对角二手车店插在路边数十支广告旗往东方飘荡,反方向是杆生长在混泥土街面的限速标志牌,照在路面的阳光悄无声息地隐没,这让限速标鲜艳的红色外沿看起来有些暗沉,阴霾越过远端群山由远及近侵袭而来。
柏油路面黝黑发亮,这条干涸枯竭黑色河床上沉积着零星白色砂石,从偏远角落到城市中心血管般分布,终日承受钢铁载具碾压而逐渐苍白。
沉默地顽强地贴紧大地,不着痕迹地迈向苍老。
在与时间的微小抵抗下奔涌向前,消失不见。
俄尔,我听到有水珠撞击雨棚,紧接着是两声,三声,成千上万声。
由慢到快,由少到多。
近似海浪的巨响从天顶落下,一声大过一声,直到覆盖全部。
雾蒙蒙的十字路口明黄色的信号灯规律闪烁,在被乌云夺走光亮的白昼里,我望着那点晃眼的光源。
雨雾里的巴士车站,手中的智能机震动不停,其上显示出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我按下接听。
“喂,丹尼?是你吗?”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大概是位中年妇女,口音极重,我听起来有些费力。
辨认对方语意的同时,大脑莫名衍生出一连串推测。
一位身材些许发福女性,年龄四十岁上下,皮肤常年劳作而显得黝黑暗沉,及肩褐色长发盘成一圈,右手指腹下粗糙的茧子紧扣手机,色凝重地等待我的回答。
毫无真实性可言的画面顷刻展开,没有迹象可寻地陡然飞过,转眼消失不见。
“丹尼?”我不清楚她口中的丹尼是谁,最近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刚才的商场里,叫杰克丹尼的威士忌,现在手中这瓶。
“啊?那丹尼,不对吗?丹尼啊。
”她口中语调变换,迟迟组织起不出完整的语句。
“丹丹尼。
我是”“我不是丹尼。
”我打断发言,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
“”她陷入了一瞬的静默,我看着雨幕中穿梭的车辆等待她的回话。
当然,就此挂断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但此刻我觉得应该给对方一点时间,至少现在我有充足的时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