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大院的除了保姆绿柳就剩下垂垂老朽,行将就木的郝老太爷。
午时,牙口不好,脾胃不佳的郝老太爷慢吞吞地用过半碗红豆小米粥,让绿柳搀扶着挪到院里的滕椅上躺着晒太阳。
忽然被院门外吵吵嚷嚷的喧哗声惊扰到了,混浊昏花的老眼恋恋不舍的从绿柳圆滚滚的屁股蛋上移开,吃力地惊问何故?
绿柳也是一头雾水,多年来郝家大院都是堂皇显赫,生人勿近的所在,今天却似挤满乱糟糟的刁民村痞,成何体统?
老爷虽然去势,成了不男不女的太监,可好歹还是堂堂的衡山县副县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青天白日就这么咋咋呼呼究竟是闹哪般?
幸亏她机灵了一回,先透过原先保安室遗留的一小方暸望窗向外一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院墙外居然乌鸦鸦围了至少小二百人,这是要打家劫舍,还是想造反?心生惧意,小脸煞白,也不知如何与郝老太爷分说实情。
正当纠结踌躇之时,人群忽然涌动喧嚣起来,俄顷又自觉往两侧挤靠,硬生生分开一条窄道。
绿柳诧异万分,定睛细看,才认出那名如疯似癫状奔行而来的老妪正是大房郝奉化家的遗孀孤寡尤二姑。
此刻的尤二姑披头散发,身披孝服麻衣,赤着足,双目血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吊睛白额雌虎,嘶声叱吼:“郝江化、李萱诗,你们这双不知羞耻,不要脸皮的狗男女,还我家命来!杀人偿命,纳命来!”
绿柳一愣间,那疯婆子已三两步奔至近前,抬起枯蒿如骨的手掌猛然拍打朱漆大门上的鬼头吊环。
“咚咚咚咚”,刹时宛如冤魂鸣鼓,幽冥传烽,聒噪杂闹,沸腾惶惶。
郝老太爷瘦骨嶙峋的老迈残躯微微一抖,颤着声儿喝问道:“门外是哪家愚妇?”
“砰!”话音未落,半块青砖从三米高的院墙外突然飞了进来,砸在院中的花岗岩地面碎了个七零八落,也着实吓了绿柳和郝老太爷一跳。
情势严峻,失控在即,绿柳惊恐万状的跑进内厅给李萱诗打了电话。
李萱诗闻讯也是大吃一惊,粉脸煞白,暴燥失控的村民聚众冲击郝家私宅,若是打砸放火,再失手伤了人命,后果可想而知。
眼下情急如火,哪有什么应对良策?多年来巧舌如簧,长袖善舞哪里料算得到这番危急境况?在秘书吴彤的提醒下,立马给镇派出所和县公安局电话求助。
公安部门接到报警也是头大如斗,暗骂郝家沟邪气,三天两头的杀人行凶不算,如今居然闹出这样影响恶劣的群体性事件,不敢耽搁,一面上报县政府领导,一面调集所有警力倾巢出动,甚至动员了武警和防暴大队做好预案,随时支援。
郝家大院人声鼎沸,早乱成一锅粥。有些肇事者已经肆无忌惮的攀爬上院墙,往大院内窥探巡视,仿佛就待趁乱一轰而入抢砸一番。
这可是从前大名鼎鼎的豪富郝家,婢仆成群,家资巨万的显赫门庭,在这座院内多次接待过市里和县上的领导,可谓尊荣显贵,风光一时。
而今风水轮流转,竟也有这般悲屈落魄光景,着实让众人大涨志气,大快人心。唿唿啦啦,闹得不可开交。
“哐当”一声,有人跳入院中,抬手就将一对巍峩的大铜门拽开了。
“快,往里冲,抢他郝家狗日的!”不知谁人煽动,人群随波逐流,纷纷如潮水般涌向郝家大院。
“砰砰!”两声短促震耳的枪声响过,惊呼声此起彼伏,好一阵终于鸦雀无声。
荷枪实弹的武警和派出所民警总算及时赶到,控制住了一触即溃的危乱局面。
那帮乱民村痞闻听枪声大作,一时方寸大乱,怂作一团,被武警官兵和派出所民警驱散至院外抱头蹲下,一一盘问笔录。
一场风波眼看偃旗息鼓,恰逢此际,众人都不注意的空档,一声尖锐嘶吼突兀传出:“杀千刀的郝家不得好死,全家死绝!”
“啊!快拦住这个疯女人!”武警队长吃了一惊,示警冲口而出。
状况突发,人员本也紧缺,应接不暇下,只见人影一闪,“嘭,卟!”终究还是生出了意外,闹个脑壳崩碎,石狮染血的惨烈下场。
尤二姑疯癫地头撞石狮而亡,污血脑浆溢淌一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闻之作呕,周围众人纷纷惊恐避退。
武警队长沮丧的耷拉着脸,配合公安民警布控现场,驱散乱民。
次日接到吴彤电话,对照特勤队员的概述,我对昨天郝家大院的闹剧作了复盘。
过程有惊无险,轰乱一阵作了鸟兽散,法不责众,派出所胡乱拘留了几只替罪羊了事。
尤二姑殒命血溅,也归属自杀性质,李萱诗无奈也去派出所做了问询笔录,大房家湮灭泯然,只留下三幢宅坻和三个弃婴孤儿,最后由县福利院收养。
郝龙大抵会判无期,这辈子铁窗囚笼中度过,郝杰畏罪潜逃,影踪难觅,县公安局又将通缉令上报,请求扩大到全省缉捕。
冲击私宅大院,绿柳受了一些惊吓,别无大碍。只是郝家老太爷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造成中风偏瘫,嘴角也抽歪了,躺床上下不了地,大小便失禁,害得绿柳受了活罪。
李萱诗芳心烦乱不堪,如今她的淫贱恶名在郝家沟传的沸沸扬扬,寸步难行。
半生辗转,换得一无所有,一世污名,简直欲哭无泪。
堕入郝家泥潭,也为虎作伥行了许多荒唐蠢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到头来又怨得了谁?
趁此机缘,又盘算起抽身之计,一身孽障无从斩断,只能噙泪背负。叶落归根,一时间竟然又想起了衡阳那幢破旧凋零的老宅。
“彤彤,资产评估的事情再催一下魏鹏那边,只要尽快脱手,损失大一点也罢!”幽幽一叹,顿了片刻又道:“另外,你马上找一家施工单位将我和京京位于衡阳的老宅翻修装璜一下,我想这边事了就搬到那里去养老!”
吴彤依稀知道衡阳老宅的状况,略带不解的提议道:“董事长,要不衡阳珠晖山那幢别墅不卖了,您和几位小姐少爷搬那儿住正好!”
李萱诗随即摇头,道:“不,那地儿京京不喜欢,何况当初送他和颖颖那幢别墅也在那儿唉,卖了吧!”
吴彤心念电转,也大致推测到了李萱诗的心思,暗暗叹息,点头按她交待的意思去做。
衡阳旧宅已有30多年历史,委实破败不堪,修缮自是可以,但投入性价比差,倒不如拆了重建一幢小排屋或别墅值当。只是内中情由颇为复杂深刻,犹如人心的两极,复杂而矛盾。
殊不知,世事亦不能唯心。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或是真实写照。
此番议定,或许是李萱诗内心的美好向往和期许,而对于左京呢,他之于衡阳旧宅又是怎样一番感情?
兜兜转转,一切又看似回到原点,伤逝的情怀已难再现,太多不堪回首穿插其间,追寻的故梦早已变了颜色。
人怕自伤又何必要去伤人?失去的不可追逐挽留,硬生生的窃取更显突兀,万事万物,大道自然。
“嗯,还有,彤彤你等下给郝江化那个老东西打个电话,将昨天发生在大院的事情粗略告知一下即可,事已至此,还是让他安心照顾他那个宝贝儿子吧,反正回来也只遭人厌弃的玩艺儿!”李萱诗淡淡讲述,语气却尽显冷漠,闻之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