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着对自己的憎恨,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地惩罚自己。
可有时疼痛即将超出目前能接受的范围时,他真希望有人能看见他做的这些“努力”。
父母知道他在这么做吗?
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
觉得他不正常,然后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们会不会觉得他的承受能力太差了,所以这点压力就让他像个疯子一样?
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定不会夸他。如果他拿不出真正的成绩,这种行为便没有值得夸赞的意义,不过是一个蠢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许穆玖想着,不如等三模考好了再跟父母诉苦吧,那样的诉苦一定更有底气、更有说服力。
然而,等他拿着让父母满意的三模成绩去找他们讨要夸赞并且诉苦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他听他们说:
“这不就好了吗?哪有那么难?”
“你之前就是不用心。”
“继续保持,中考就没问题了,你一定要考上一中,要努力当最好的。”
他突然间很困惑,仿佛心理支点被抽走了一般。
原来关键在于用心吗?那么何为用心?如果用心和努力并不是那么难的事,那么他所做的那些东西、想的那些东西的代表着什么?代表他小题大做吗?
还是说,正因为他不如别人,因为他达不到一个学生应有的自觉,所以他才需要额外大费周折地通过惩罚自己来激励自己的自觉性?
这种通过惩罚才能维持的自觉性真的很虚假,也很脆弱,脆弱得当他听到“继续保持”的词眼时会忍不住瑟缩。
他想,他一定是把“诉苦”与“邀功”弄混了,他打算在考试表现好的时候诉说自己为了这一次成绩付出了很多,比如他对自己的惩罚。
惩罚自己的确是痛苦的,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一件“功劳”,因为如果他过去做得足够好、他足够有能力,现在他就不用采取这样的方法。
他不想和他们诉苦了。
他不想让父母带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指责他吃不了苦受不了高压,不想听父母说如果他以前能努力一些他现在就不用这么做、已经错过的只能用更多去弥补,他也不希望父母对他这种愚蠢的做法感到欣慰甚至是出去跟其他人如此夸赞他:
“我儿子学习可努力了,他会因为考不好试体罚他自己。”
所以还是算了,不管他如何看待自己,如何对待他自己,还是只让他一个人消化罢了,他实在是没什么资格让别人知晓,也没什么资格让别人消耗他们自己的精力对他的做法做出反应。
他暂且保持原样,等他度过了中考就可以缓一口气了。
三模是初中最后一场大型模拟考试,但南路中学在中考之前会为了防止学生手生,自行进行小测验,也就是四模。
许穆玖在某一周周六放学的时候接到了周五小测验的试卷,试卷已经被批改完毕,也出分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分数,很不错。
那天母亲在上晚班,父亲所在的车间要进行聚餐,许一零这学期第二次月考结束不久,准备冲刺期末,她从补习班下课后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许穆玖开冰箱找速冻饺子的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
母亲嘱咐他和许一零记得吃晚饭,还提到了这次的小测验。
班主任刚刚把这次测验的排名表格做好、发进家长群里了。
“你是不是这周又偷懒了?”
他听见母亲问这句话的瞬间,一股猝不及防的诧异爬上脊背。
“……什、么?”
做得不好吗?
随即是一阵无处安放的失望。
既然母亲这么问了,那这就是事实了。
“老师说这次学校出的卷子还是比较简单的,主要是给你们树立信心,大家考得都挺不错的,成绩也没有拉得太开,不过你的排名退步了。你是不是因为卷子简单太大意了?”
“我……没有。”他瞳孔微震,“怎、怎么有人追上来了?有人……”
他心底被不安占据。
他没有在这次测试里掉以轻心,也没有故意躲懒,可他还是做不到保证自己的排名稳定。
只是一两周的时间,又有更多的人超过去了。
这次是几个?等到中考的时候又会有几个?
突然间,他有些想笑。
之前的他在得意什么呢?他以为自己那种特的学习方法可以感动谁,然后保他考试无忧吗?
最后还是比不上别人。
是他基础没打好,是他意识到自己不够努力的时刻太晚了,是他的错,他太差了。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及其细小的结痂,就像他窥见自己的失败和缺点。
它们不配被称之为努力,不过是他对自己过去盲目、狂妄、浪费资源和时间的廉价忏悔。
“这个小测验参考价值没有之前大,但是再往后就是中考了,你给我上上心!”
母亲似乎没有许穆玖想象中那么生气,但这种较为温和的态度让许穆玖自己心里升起了许多莫名的怒意。
“你要考进一中,多用点心,想想一模和三模的……”
“不是,”许穆玖打断了母亲的话,“不是这样的,都是我的问题。”
他将电话挂断、关机。
是他的问题,他必须被责备。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布着细碎结痂的手臂,只一眼,他就再也无法忍受看它们,仿佛它们是世界上最累赘最废物的东西。
一定是惩罚还不够,即便过去的一切错误的关键都不在于惩罚,现在他也必须接受惩罚。
“喀拉——”
美工刀刀锋被推出刀轨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心下一惊,在无法平复的急促呼吸中足足盯了闪着寒光的刀锋,五秒。
太差了。
刀锋在即将触碰左臂皮肤的时候停住了。
这一刻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并不想追究以往种种的是非对错,似乎觉得克服恐惧将刀片割进手臂才是他的唯一目的。
最好就在这些已经结痂但毫无用处的伤口上割开。
如果他做到了,无论别人怎么看,至少他会为自己欢呼。
一秒、两秒
——强烈而尖锐的疼痛全都汇聚到那极细的一道上面。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来不及比较这种疼痛与自己动手的前一刻所想象的疼痛是否一致。
他的左手手势有些僵硬和扭曲,手面爆着青筋。
做到了。
他凝眉盯着那道白色口子,直到它渗出红色的血。
不够,他突然意识到。
于是又怀着恐惧和憎恨接连划了第二道和第三道,新鲜的疼痛盖过了第一道伤口的疼痛。
握着刀的右手向左臂靠近,手指沾上了血。
他没有继续划,只觉得属于之前三道伤口的痛一齐袭来,在手臂上的那一块区域泛滥。
疼痛深浅不一,仿佛是一层层由细针织成的浪,接二连三地翻涌而来。大概是某一次袭来的超出其他痛感许多的疼痛让他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手中的美工刀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