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越来越深厚。乔敏愣了两秒就在张朵的鼻子上捏了一下。我这时已经走开了,乔敏和张朵的声音被更多的声音淹没。
翟际明显精心打造了一番自己的形象。她的眉毛画得太黑也太长,嘴唇上的口红是银色的,不过很淡。她的嘴唇紧抿着,倔强而性感。她说,你挺准时嘛,正好八点!我说,那是。我们一起朝南门走,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你呢?我说,我从小饿怕了,吃什么都是香的。翟际说,我想去东门吃蒜苗炒鸡蛋,大米饭。我说,好啊,咱回去。我们于是走了回头路,我看她个子到我肩膀的样子就问她,你多高?她看看我,继续看着前面说,怎么?笑话我个子矮对不对?我说,哪里,我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的情况。她说,1米57。我说啊,我正好比你高20厘米。她说,你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忘记我,就因为一只钥匙吗?我说,不是。她就不再问什么。
东门到了。她带我走进一家小而干净的叫“真好吃”的饭馆,找一张桌子坐下来,我对着服务生高声喊着,小二,拿蒜苗炒鸡蛋来。别的吃饭的人一听就要喷饭,我问翟际,我挺幽默的,是不是?翟际用心地看着我说,一般。蒜苗炒鸡蛋果然好吃,我说再来一盘好不好,你吃饱了没有?她说,吃饱了,你呢?我说,从小我把肚子饿小了,吃不了多少食物。从“真好吃”出来,我们在学校周围的大街上游荡。
每个大孩子都有一个难忘的童年,每一个童年都充满了快乐和伤感。只是在童年的时候只会感受到快乐,长大之后才会感受到伤感。伤感的童年从翟际的嘴里花朵一样开放,她站在6岁那年迷路的街上,看着五彩缤纷的夜晚,灯光灿烂,她装得像个大人一样不哭鼻涕,不做声,默默地等妈妈回来找她。她有些后悔刚才趁妈妈不注意,进一家商店隔着柜台玻璃看里面各式各样的水果糖,有一只竟然是“猪八戒”,她想原来“猪八戒”也可以这么好吃的。
她的妈妈并没有回去找她,她拦住一个中年男人说,我叫翟际,我妈妈叫叶秀英,你送我回叶秀英的家好吗?男人恶狠狠地对她说,你给我滚开,我没时间送你!男人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变得温和了,他对翟际说,我送你回家。她上了男人叫来的车,上了公路,她的家离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她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出租车开进了另一个灯火明亮的城市。她哭起来,她对男人说,我要找叶秀英,我要找我妈妈。男人又变得凶狠起来,再哭你也回不去了,你妈妈不要你了。她说,不,你撒谎,我妈妈要我,她要我!
男人去小卖部拨了一个电话,她站在一边听见男人说,你家不是想要个女儿吗?5岁的样子,屁事不懂,好养活……好的,那我连夜送过去?好,就这样说定了,价钱随便,咱们都是老相识了。翟际被男人一边吓唬着一边安静下来,坐着县城的班车,朝更大的一个城市开去。
她的爸爸妈妈在凌晨的时候把她从人贩子的手里买了回家,一进家门,翟际的爸爸就对妈妈说,你看这孩子一直哭怎么办,对了,开电视,看小人故事……翟际的妈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翟际哭着说,我叫翟际,我想回到***身边。爸爸出门买了很多吃的回来,翟际想吃,但表示了反抗,就这样在爸爸妈妈百般呵护的声音中,翟际困倦下来,她一觉睡到了下午,起床之后一看不是自己的家,面前是两个陌生的男人和女人,翟际就又哭了一阵子,闹着回家。最后翟际的爸爸生气地对她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爸爸,她就是你妈妈。翟际被吓着了,她觉得饿了,就对妈妈说,我饿了。爸爸乐得手舞足蹈的,他跑进客厅给翟际拿吃的,奶油面包、巧克力、炸鸡腿等,翟际一时不知道先吃哪一样。妈妈开心得掉下了眼泪,说,慢点吃,别噎着。
翟际被送到学校念书了,她渐渐忘记了以前的爸爸妈妈,跟着如今的爸爸妈妈生活,几个月后翟际第一次喊男人爸爸,又喊了女人妈妈,那天她的爸爸妈妈都哭了,妈妈把她搂在怀里,爸爸激动地拉着她的小手。
当翟际读高三的时候,她坐车回了一趟最初的家。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回去看看,有可能考不上大学。她不知道自己还认不认识家里的妈妈和爸爸,她完全忘记了爸爸的名字,只记住妈妈叫叶秀英,转眼13过去了,翟际已经19岁了,13年前那个迷路的夜晚,还有那之后彻底改变的命运,在她的心里并没有留下任何阴影,因为她后来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她的养父和养母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她早就把他们看成亲生的爸爸妈妈了。只是她一直惦记着从前的家,她知道回家的路,她想过无数次怎么回家,甚至想好坐什么样的车子回家。
翟际从红色出租车里走出时正是黄昏,有人开着摩托车响亮地从她跟前跑过。电线乱七八糟的,商店有的很新,有的过于破旧,这个小镇子又多出了几条宽阔的街道,平坦的柏油路上有稀稀拉拉几辆拖拉机开过。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具体在哪一个地方,哪一道门,但她可以肯定,就是这一个镇子了。
正好有一个老人领着孙子出来纳凉,翟际走过去问,爷爷,请问您知道叶秀英家在哪住吗?老人把草帽从头上拿下来扇着风说,她就在附近住,顺着这条道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走到顶头,看见一扇红漆铁门就到了。翟际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对老人说,谢谢爷爷。老人不等她走开又说,那女人苦啊,十几年前自己6岁的宝贝女儿在街上丢了,听人说是被一个人贩子骗去了,她的丈夫三年前得了食道癌,也不在人世了,如今她一个人生活,在市场上卖些水果为生。翟际的泪水顷刻涌出了眼眶,老人并没有看清楚,他又说,如果她的女儿还活着,估计和你差不多大了,你是她的亲戚吗?翟际这时痛哭失声,她颤抖着身体对老人说,爷爷,我就是叶秀英的女儿。老人把草帽递给孙子,走过去拉住翟际的手说,孩子别哭,你当真是她的女儿?翟际说,当真呀爷爷,我回来了。老人问,你说你小时侯的名字叫什么?翟际说,爷爷,我叫翟际,现在也叫翟际。老人一歪嘴也哭了起来,他说,哎哟,我的好孩子,回来了,赶紧回家,我带你回家。
老人带领孙子和翟际来到那扇红漆铁门的跟前,他用力地砸了几下门,接着叶秀英开了门,她一边解腰里的围裙一边看着老人问,大叔,您什么事?叶秀英看了一眼翟际,她不明白这个漂亮的女孩为什么看着她哭,老人也哭了,叶秀英急迫地问老人,大叔,您有什么要紧事慢慢说,您可把我吓着了,来,进院儿来。叶秀英把他们带进了院子,去堂屋搬凳子。出来后,翟际才拖着哭腔歇斯底里地叫出了声,妈妈--
叶秀英愣在了那里,她搬着凳子的手开始摇晃,围裙被她一把扔在了旁边。翟际就又叫了一声,妈妈,我是翟际,我回来了。老人这时抹了一把老泪说,不管怎样,上天有眼,孩子终于回来了。叶秀英明显老了,她凌乱的头发,破旧但干净的衣服在逐渐黑下来的天色里,都变得模糊起来。叶秀英试探着张嘴,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翟际扑向叶秀英,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叶秀英说,你真是我的翟际吗?你去干什么了?你是不是又去商店看水果糖了,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知道妈妈没有钱吗?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都快把我急死了……
平息下来后,翟际把13年前被人拐卖的过程和13年来的生活对老人和叶秀英讲了一遍,已经是深夜了,叶秀英哭了笑,笑了哭,然后她想起孩子还没有吃饭,就机械地说,我去做饭,我去做饭。老人感叹一声说,万幸啊,碰见好人了!老人领着孩子走了,都没有向叶秀英告别。翟际坐在院子里,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