讪讪地笑着看着杜浚升,「我这不昨晚打听到我认识的一帮朋友,在这附近的网吧包宿么……我就来蹭网上,外加蹭觉睡来了。正好这会儿到点儿了,他们都走了,我去上了趟厕所,他们也没等我;我这一出门,这不就碰见你这大傻个子了么?还问我『咋来了』,你咋……哦!我知道了!你住这附近是吧?」
杜浚升黑着脸,一言不发。
看着杜浚升的模样,杨怡寒更是乐出了声:「哈哈!瞧你那逼样儿!你是觉着我能赖上你、住到你家是咋的?我知道你爹去世没多长时间!我能趁这个时候去你家『砸窑』『打秋风』?你让我去我还不乐意、我还嫌晦气呢……」
杜浚升仿佛撞了瘟似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你要是没啥事,你就赶紧回家补觉去吧。我这还有事儿呢。」
杨怡寒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混不吝地笑着说道:「对啊,我是没事儿。但我也不困啊,我回家干嘛?正好,我没事儿,你不有事儿么?我陪你去办事儿不就行了么?你要办啥事啊?」
「跟你没关系……哎?」
杜浚升刚要搪塞,没想到杨怡寒竟毫不商量地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停到了二人面前。也不等杜浚升说话,杨怡寒便拉开了车门,自己一屁股先坐到了车里,且把车门对着杜浚升大敞着:「上车啊,赶紧的!这么大冷的天儿,你好意思让人司机师傅冻着啊?」
——刚才应该扭头转身就跑的。
杜浚升在这一刻,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但他还是上了车。
「去哪啊,二位?」
杜浚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民总医院,谢谢。」
「哈哈,你去医院干啥啊?」杨怡寒又乐出了声,「治早泄去呀?」
杜浚升立刻扭头猛瞪了杨怡寒一眼:「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你信不信我给你踹下车去!」
杨怡寒登时就闭了嘴。
但其实她也并不理解「口无遮拦」是啥意思,她也不相信杜浚升能给自己踹下车,她闭嘴,一是认识杜浚升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老男人」也会发火;二是她几乎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大凡有人对自己怒喝几声,不论是因为啥,她都立刻会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巧姿态——从她15岁进城开始,别的没学会,在生气的人面前装乖这种事,她可学得比谁都溜。一见这小黑丫头忽然消停了下来,杜浚升一时间心里还有些不落忍,但是想了想,总算能让嘴巴可以完全不停歇、一直跟自己叨叨的杨怡寒安静了,杜浚升倒也觉得清闲;再回想起上一次自己独自一人来医院拿药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天早上杜浚升肚子有点着凉,前前后后的去了四五趟厕所,而每次一去厕所,到了药局窗口处就得重新排队,一直折腾到了中午——倒是不耽误自己下午回家给卢玉珠准备晚饭,可自从休学之后,杜浚升就越来越不喜欢折腾。要是身边多一个人,能帮自己排队拿药,倒也不是坏事。这样一想,杜浚升就放弃了准备在医院门口甩掉杨怡寒的想法。
但杨怡寒却是在车子往医院越靠近,越似乎有些害怕,乃至等到杜浚升已经进了医院的外院大门时,杨怡寒却还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医院的门诊大楼发呆,额角上冒着冷汗、浑身也有些哆嗦——杜浚升也不知道她是怕得还是冻得,不过确实,在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八度的今天,只在身上一起套了三件棉毛衫、运动裤外套迷彩牛仔裤、脚上又只是一双沾满灰土的帆布板鞋里头穿了廉价工地袜的这丫头,穿得确实挺少就是了。
「你干嘛呢?你不是要跟着我么?」
「你……我就不进去了,你赶紧办完事儿赶紧出来吧。」说着,杨怡寒还掏出了一包小细烟,抽出了一枝,放在嘴里叼着点了上,「我搁这抽颗烟等你。」
「算了吧!你还是抽完烟跟我进来吧,我这得一会儿呢!估计你抽完这一整包我都不带完事儿的。唉……你跟我进来吧,外头多冷啊。」
「那么久啊……」
杨怡寒吸了两口烟,又忐忑地把半截香烟丢在地上踩灭、小心翼翼地跟在杜浚升屁股后面。
可随着杜浚升七拐八拐,直到跟着杜浚升上了七楼后,杨怡寒也根本没见到一把手术刀、一把绷带剪、一管注射器、一台自己不认识的医疗仪器,她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你到底啥病啊……精科?你有精病啊?」杨怡寒眼愣,嘴也愣。
杜浚升打心里觉得疲惫地叹着气,但也懒得多费口舌:「对,就是精病。」
「我操!你是个疯子啊?我他妈跟疯子上过床?」
「……你看我像么?」
杨怡寒诧异地又从头到脚把杜浚升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搁炕上是有点笨……但你看着也不疯啊?」
「我有重度抑郁症加重度焦虑症,」杜浚升皱着愁眉低下了头,「但我不疯。」
「啥症?」杨怡寒睁着那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杜浚升。
「抑郁症加焦虑症,都是重度。」
「……啥意思?这都是啥病啊?」
「……」杜浚升真不想再说话了,但这姑娘大概又确实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杜浚升又忍着不痛快解释道:「就是得了这病,每天几乎就没有高兴的时候,这就叫『抑郁』;至于『焦虑』……」杜浚升斜眼白了杨怡寒一眼,「我跟你现在就挺『焦虑』的。」
「啊!那我懂了!那就是成天不乐呵、又一直都挺烦的呗!你早这说我不就明白了?哈哈!你们城里人净整词儿!啊……『抑郁』,『焦虑』,操,这俩还他妈是个病呐!」
杨怡寒说着话,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且边说着话边笑着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子又摊在了候诊长椅上。因为今天是春节前最后一天专家值班,所以此刻的诊室内外的人是相当的多,杨怡寒放开嗓音,自然引得整个走廊里的人全都不住地朝着她和杜浚升这边侧目。
「你小点声!这是医院!在医院里没有人像你这么扯脖子喊的!也没人把这椅子当自己家炕头!」
「哦……」见杜浚升又有些生气,杨怡寒也的确收敛了一些,直起腰板正襟危坐着,「我这是第一次进医院,我哪知道这些门门道道……」
「你之前没来过医院?你老家D乡没有医院么?」
「D乡只有诊所,但我也没去过。E县倒是也有个医院,比这个小,我也没去过。」
「那你以前生病了,感冒发烧的话咋办啊?」
「挺着呗。哪像你们城里人这么金贵?不乐呵跟心里头觉着烦,都能当成病?」
杜浚升彻底准备闭麦了,自从他跟这个黑丫头真正见了面之后,他发现他俩真是没有一句能聊到一块去的。
但接着,杨怡寒却又委屈且怯生生地说道:「完后……老早以前,我以为医院里头贼啦吓人呢。我记着最小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烧,也想去医院诊所打滴流去,但我爹妈那时候就告诉我,要是去了医院,肯定得被开刀剌肉,不是从肚里取一块肠子肚子、就是从天灵盖撬开了之后割一块脑子,还说医院里会有人拿勺挖小孩眼珠子吃……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来医院了。感冒发烧、头疼脑热到真挺不住了,就擓一勺白糖冲热水喝就好了。」
这下杜浚升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刚才从进到外头大门到上楼的时候,平时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杨怡寒忽然变得对周围一切畏惧了。说白了,这小黑丫头的爹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