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座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殿中点着几盏油灯,似乎是怕失火,不仅相隔极远,而且只有豆大一点光焰,与宫中常见的青铜灯树截然不同。
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排……大门?这可实在太蹊跷了,自己还从未见过殿内设门的,而且还是一扇连着一扇,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秦桧吐出那颗解毒丸,然后轻轻捏开,从中挑出一粒粟米大小的红珠,张口服下,一边解释道:「这颗解毒丸能克制鬼瘴在内的多种毒物,但本身也含有剧毒,必须在一刻锺内服下其中的赤珠才能化解。
」程宗扬吓了一跳,赶紧依样挑出赤珠吞下,抱怨道:「连解毒药都含毒,老东西也太黑了吧?」这话秦桧没法接,他咳了一声,然后道:「属下已经问明,方纔那人是此地内侍,也是太平道信徒,说是奉教中渠帅之命,把守暗道。
我们出来时既没有示警,也没有说出口令,因此试图拦截。
」「居然还有口令?」程宗扬问道:「什么口令?」秦桧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那人伤势太重,属下只问出半句,他便咽气了。
」「哪半句?」「苍天已死。
」程宗扬七情上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他终于明白过来,刘骜死得一点都不冤!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问题是今年就是甲子年!即使吕冀没有动手弒君,最多一个月内,刘建也会动手,干掉苍天,自己过一把天子的瘾。
难怪刘建动作这么快,转眼就纠集一大票人马出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要造反,这纔能赶在天子刚一驾崩的时机,立即发动。
眼下天子驾崩,只是让他把动手的时间提前了,而且更加师出有名。
吕氏诸人一手炮制了天子驾崩的戏码,从深宫弒君,到暗中调左武第二军入京,布局不可谓不周密。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伙同样处心积虑的野心家,甚至处置局面的精细犹在他们之上。
从趁乱抢夺玉玺虎符,到截杀吕让、吕忠,一路翻云覆雨,硬生生将吕氏稳赢的局面搅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是两只螳螂狭路相逢,各自磨刀霍霍,要独吞刘骜那只死蝉,而最终的赢家只能有一个。
相比之下,自己卷进此事,完全是倒霉催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秦桧已经将暗道出口封住,毒烟消散前,不虞有人杀出。
自己这一路已然吃了大亏,东路情形想来也不妙,毕竟是剑玉姬一方的人领路,不设上七八十来个圈套,简直对不起剑玉姬那贱人卑劣的人性。
不过东路有卢五哥,一般的圈套还真套不住他。
相对而言,单超所在的北路危险性更大一些。
眼下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剑玉姬已经在北宫布局停当,随时都可能攻入永安宫。
她要真动手杀死吕雉,自己还不算太担心,最可怕的是吕雉没死,而是被剑玉姬挟持,到时刘建一手抓住玉玺虎符,一手抓住太后,这个天子之位就算彻底坐稳了,即使长秋宫有金蜜镝支持,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则万事俱休。
怎么选择也不用多想。
「此地不可久留。
」秦桧道:「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稍等片刻。
」程宗扬望着外面那排雕刻精美的大门,皱眉道:「这地方似乎有些古怪。
」秦桧侧身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
「我先来!你断后!」程宗扬将佩刀贴在肘后,推开门,籍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往那排高大的宫门走去。
他神情越来越疑惑,离宫门还有数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抬起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到此处程宗扬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宫门,而是一排巨大的木橱。
这些橱柜高达两丈,上端几乎与大殿的横梁平齐,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紧闭的橱门挂着金锁,由于规格过于庞大,使他生出错觉,误以为是宫门。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破开金锁。
程宗扬拉开一扇橱门,眼前不由一花。
木橱中是数不清的格子,一格一格摆满各式各样的珍宝。
各种水晶、玛瑙、珍珠、翡翠、象牙……琳琅满目,即使黑暗中,仍然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打开另外一扇橱门,里面是雕琢精美的玉碗,从上到下不知有多少。
再打开一扇,里面全是珍贵的香料。
每个格子里,都挂着一支竹简,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地所贡,然后是具体数量。
以程宗扬如今的见识,陡然见到如此之多的宝物,也不禁犯晕。
他仰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往上看去。
高达两丈的木橱里面,一层一层盛满了累世收藏的宫廷贡品,数量之大,足以撑爆任何一个珠宝商人的眼球。
秦奸臣这会儿也有些愣眼,如此多的珍藏,数量太过骇人。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以汉国的国力,每年各地州府进献的贡品都差不多能装满一只木橱,累年积累下来,这样的数量也在情理之中——别忘了被刘建放火烧掉的武库,单是兵甲就有百万之巨!两人都被眼前海量的珍宝震住,一时间默然无语。
忽然,一个牛皮哄哄的声音从殿后传来,「这里就是增喜观!里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看中什么,尽管拿!别跟大爷客气!」程宗扬张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殿后。
一个穿着破袄的老东西,脏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此时正背着手,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走过来,下巴一撮山羊胡都快扬到天上了。
可他脚上那双破鞋烂得都快没边了,只能拿脚趾夹着,走得踢踢拉拉。
在他旁边,一个少女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就像一个午夜出现的精灵一样,轻盈地走来。
她长发垂在颊侧,一双乌黑的眸子光泽流动,精致的面孔犹如珠玉般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满殿珍宝与她的姿容一比,都不禁黯然失色。
少女翘起唇角,像唱歌一样脆生生道:「说得好像都是你的一样呢。
」「那可不是?」朱老头吹着胡子道:「这些玩意儿本来就是大爷的!」「吹牛。
」「嘿!紫丫头,连大爷的话你都不信?」朱老头拉开一扇橱门,口沫横飞地说道:「瞧这玉瓶!美不美?上好的羊脂白玉!你瞧这雕工!每片树叶都清清楚楚!还有这头发,一根一根刻得这细啊……」忽然,那只小白狗从小紫怀里奋力挣出,钻进木橱里面。
只见它尾巴一摇,一只羊脂玉瓶从橱中滚落,「咣啷」一声,在地上跌得粉碎。
「咣、咣」声不绝于耳,那小贱狗就跟炮弹一样,一溜烟撞翻了一排玉瓶,直冲到一只玉盆旁边,这纔欢快地凑过去,然后翘起一条小短腿,「哗哗」地尿了起来。
朱老头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这一排十好几个羊脂玉瓶,被这死狗一泡尿全给毁了——这泡尿得有多金贵啊?小紫眉花眼笑,「雪雪最乖了,知道不能随地便溺呢。
」小贱狗「汪」地叫了一声,得意地摇着小尾巴。
「哎哟!」朱老头一手摀住胸口,用力捶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