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奶孩子的媳妇儿便撇了嘴说:“吔吔,咱拿什幺与人家红梅花的娃儿比呢?前后院两吴家捧着一对儿宝!大人能吃喝上,娃儿才壮哩。
母壮儿肥嘛!”一席话说得几位婆婆沉默不语,相视而苦笑。
众人一时间都僵住了。
轻微的秋风正一撩一撩地掀动文景的鬓发。
随着那轻快的脚步,她耳旁两个浓黑的短刷刷也一跳一跳的。
村妇们觉得文景喝了城里的水,脸白了,模样儿更俏了,具有城市人的韵味儿了。
她们看见文景穿的是红底儿黑花的上衣,就小声儿嘀咕道:“瞧瞧,城里又时兴红花衣服了。
女人们到底是穿红的鲜亮嘛。
”她们见文景的裤脚儿没顶到脚面上,又羡慕地说:“啧啧,真精干!又时兴短裤脚儿了!”其实,文景身上穿的还是“京壳儿”退回的经她婆婆改过的嫁妆。
但吴庄的盲目追风的姑娘媳妇们总会照着她的样子去购置衣物、花掉那金贵的钱和布票……
那母亲急忙将孩子抱起来,噢噢地哄孩子,并且骂道:“瞧你婶子,冷猛阵儿嚎,叫驴似的!”那媳妇却不认错,嘻嘻笑道:“瞧俺这侄儿,还男子汉呢。
胆子小得如虱子的蛋,能成个气候?”两人言来语往,先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状态,后来竟脸红脖子粗骂开了脏话。
文景知道遇到没文化的妇女吵架最好是别打劝,否则她们会更来劲儿。
于是就象没听到似的朝着高粱架旁的姑娘们去了。
并且把她们刚刚装在衣袋中的葵花子、野麻子掏给文景,叫她吃。
文景一边回答女娃儿们的问话,一边就着野麻子吃葵花子,感受这纯朴的清香,浓浓的乡情。
她们的问题无非是一双尼龙袜子几块钱、省城里的姑娘们的秋装是一字领的西式褂子还是中式领,裤脚是乍开的短的、还是宽的长的、买的确良减不减布票,等等。
她们毫不掩饰自己对文景的羡慕,一边问一边扑闪着单纯而兴奋的眼睛打量着她。
文景在与她们的交谈中,获得的是毫不设防的天然的乐趣,一身的轻松。
直到那褐色的葵花子把她们的红唇和舌尖都染成深紫色时,文景好不容易才将话题引渡到慧慧的事情上来。
她用肘头碰一碰那姑娘,示意她别再多言多语。
”这快嘴女娃儿却满不在乎道,“休息时慧慧解开辫儿盘在头顶的辫子,替她捉虱子。
上工时手忙脚乱,没给扎紧头绳,那辫子就掉下来了。
真出了事,她得担责任哩!要不,慧慧首先就冲上去了?”
她渴望听到的是颂扬慧慧的言论。
流血流得脸色都黄了,还说别管我,先看辫儿!”“咱眼里没见过这样的硬骨头!”
好在上工的钟声响了。
文景如释重负,草草结束了这场采访。
她想:再不可太认真了,一旦受她们的猜忌情绪所左右,这文章可就更难写了。
“这惹祸的由头也是她呢”,“没给扎紧头绳,那辫子就掉下来了”,这几句话反复击打着文景的耳鼓。
“天啊,真够浅灾了。
”文景万分侥幸地自言自语。
猛然想起以前曾对慧慧说过的“若要入党除非投入火海抢险、跳入河中救人”的话来,文景不禁毛发倒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自己就是那惹祸的由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