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谢恩的罢?她拼命回忆先前复诵的监规,配合眨眼,竭力哼出一段闷软的鸣息:黥犯,叩谢管教体恤被强塞袜团还要屈辱谢恩,曾名为羊钰的官家小姐只感觉悲从中来,而这悲戚在她看到少年用火钳夹起一截通红铁铆子,瞄准「U」形曲箍两端预留出的铆孔时亦达到了顶峰。我不要被钉死镣,不要戴这么难看的脚镯子!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疾唿,却在袜团阻塞下显得那般娇弱可爱 。
太迟了,铆子对准孔径,少年挥起大锤——铛!黥钰只感觉右踝震痛欲断,她终于明白为何钉死镣前多要先行耗尽犯人体力——若她还能挣扎,这记重锤便会激得她弹跳起来,令踝肉在那红热铆子上烫个焦烂。
铛!铛!铛!
每次挥锤少年都暗运内力,将这副十六斤的粗笨戒具砸得在地上跳动。同时强烈的震荡也随女廪生紧贴青石地面的大腿与膝盖内侧,如同巨石砸出的水纹一路向上半身传播、放大。
筋膜、脏器都被震得七荤八素,罪衣下那稍显丰致的储乳袋也不顾一切荡悠着,乍看真如一只哺乳的年轻母羊。徽水最有权势家族的嫡出女哪受过这般苦楚,顿时便要下意识瑟缩身子,紧紧闭拢桃眸,蹙眉攥拳,在哼唧声中死命咬住袜袋,铛!铛!哐当!
意乱情迷,反胃欲呕,在这狂风骤雨中 ,时间与感官好似被无限制拖长了,使每声巨响传到黥姑娘耳中都是「铛昂昂昂」,就此深刻入记忆,成为她余生午夜梦回时最频繁最惨烈的梦魇。
最后一声,是少年将从对面铆孔中挤出的钉子尖头侧敲一下发出的。此时铆子已然冷却,粗头被砸烂作软泥「趴」在镣箍外径,尖头则是穿出铆孔后被拗至反弯,无法拔脱。少年如对待一件实战兵器般拽起一头镣环,另一手把着那白软足儿抬放几次,确定这女犯姐姐踝上的镣箍仍属活络,虽不宽适,但也不死紧,缓步蹚行并无什么大碍——正适合她这类罪孽深重,但需要驮石赎罪的刺配囚徒。
这浑铁铆子本非常粗大,其包含的热度亦不容小视,短短几次喘息,黥钰已感觉整件曲箍都被余温烤得烫人——可偏偏她的苦难还未终结。裴家姐姐此时已备好铅汁,只见她手持一根卖油翁手中常见的长柄舀勺,一脸坏笑着逼近,将勺中冒泡的熔铅细细浇筑在铆孔内缘,就连发丝般微小的空缝也没放过。
好烫!火烧火燎的灼痛立刻令黥姑娘峨额生汗,幸而铅热得快冷得也快,当那些如虹彩光褪去,它们便嗞嗞冒着热气,与浑铁死镣紧密结合,成为黥钰姑娘今生今世也无法摆脱的耻辱标志。
「阿姐按常例,」少年欲言又止,「这时该由你泼水冲去镣箍火气」
「不必!咱们羊大小姐跪了许久,给她这对贱蹄子烤火取暖又怎地不妥?」女差役眼中流出仇视的毒光,「你看她那张小脸,保不齐还很是享受呐!」
享受?黥钰几乎昏晕过去,小足被搁在这粗笨戒具上炙烤怎可能「享受」?她分明与这女差素无仇怨,难道仅凭出身,她便咬定自己罪该万死不成?
愚不可及!
另一镣箍的安置反而没那般煎熬,毕竟判书上也只写女犯右踝钉死便是。这只「U」形镣上方的铁横杠早已预先装配,只消插入锁匙于杠口,便可扭转铁舌开启此物。至于链条和右死箍之间,也是用一把小巧挂锁连接可供拆卸。它们的锁孔无一例外都涂着朱漆,好说明佩戴者刑期在至少有三十年之久,大赵惯例,若铁匠胆敢私自为这些罪囚开启「朱锁」,便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锁定左箍,少年这才满意收起钥匙,掏出一条白缎子系在那摘不下的右箍周径。此则乃「认身缎」,女囚若未出阁,便要靠它示明自身完璧,押送途中任何人等也不得污其清白,否则视之同罪。少年打结的动作是慢而认真的,指甲无意挠过足肉时仿佛也挠在黥钰心尖尖上,搔得少女芳心一阵乱颤。
「这便完了——起身走走!」
小捕快恍不知他俨然已成了女犯姐姐心田那部分柔软之一,他只是尽职尽责环住对方腰肢,助她缓慢起身,同时弯腰捡起先前手铐上垂下的带钩长链,「咔嚓」一声在足镣中央锁住——这一来,提刑司精心设计,用来管束江洋大盗也嫌多的连身戒具 ,才真正意义上咬实合死 ,将黥小娘这具负罪的绵软身子彻底锁困在内 。
「咕呜」
被这些粗笨铁家伙的重量震惊,女廪生几乎感觉自己是那戏文里被妖怪施了搬山术的大圣,原本轻巧的一步现在却要耗费成十倍的精气神。尤其是那十六斤的足镣,如同溺死鬼的双手掐着自己脚脖子,莫说抬腿踢蹬,就是步伐稍岔大些,也有跌跤可能。
抬脚——重重踏落。这对筋骨铮铮的浑铁镣子果然就是全套戒具的神魂所在。哪怕短短跨出一步,拇指粗壮的箍身也会因甩动惯性结结实实撞在足腕上,用踝骨阵阵的生痛提醒自己,你已经不是过去羊家那个天资绝艳的嫡长女了,更没资格继承什么家主之位,族人会羞于提及你这个辱没门楣的「死人」,生怕与其他高阀对谈时人家会说,徽水羊家千年传承有序,奈何这代出了个通贼的官家小姐!
你的功身已经被褫夺殆尽,所以也别再妄想能和书院的师长们攀扯什么干系。或许先前师门确实把你捧在手心怕化了又怕冷了,但现在,被除名的你只是他们眼中德才皆劣的不肖徒——堪称育人污点的不肖徒!
再看看你那些友人——抱歉,这称谓实在有误。本就清冽寡言对人不假辞色的你究竟能结识几个真心朋友?他们又有多少不会把你当做一滩污物,避之而不及?指望他们施以援手?这可不像遇事沉着不受感情扰动的你呀你的衣帽、袜履、裙裤与首饰早在入狱那日就被贱卖一空,藏书与信笺则干脆付之一炬,除去些许可以当做罪证的「反诗」,你那些伏案写就的文章全被揉碎卖与了货郎——作坊可不关心那些废纸曾何等锦绣,或凝结了你多少巧思心血 !至于你爱不释手的文房四宝,呵,它们不正锁在你这重罪小囚身上么?
或许你会以为,还可以依靠仅剩的,无法剥夺的头脑作资本东山再起?天真的姑娘,看看你眼前被枷铐合拢的手,咬咬你口中酸苦干咸的袜团。当你这双贱爪子再碰不到笔,口中也再吐不出字句时,纵你有通天的智计,又该怎样令旁人知晓并执行呢?以你的聪慧,怎可这般丢脸地靠谎话自我安慰?
真可怜,真可悲,真可笑。
所以除了乖乖踏上西去甘枣之路外你还有什么选择?在那边城活似母马般驮运几年石料,你的手会干糙、你的脸会皲裂、你的声线会喑哑、你的白肤会黝黑、你的腰身会痴肥走样,而你精心护理十八年的糕点小足 ,最后也只会像个庸凡的农家妇一般脏硬如石板。嫁个军户,为他生子、煮饭、伺弄公婆,就是你这自作自受的罪人配得到的最好结局。
所以注定泯然众人的你,还在挣扎些什么呢?
所以眼下笼中雀般受人摆布的你,除去软糯糯地鸣叫几声,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尽情哭吧,想哭就哭出来,毕竟在这幽狱深处 ,一个重罪女犯的哭喊,又有谁能听到,会在乎?
「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