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所有空间,甚至在外面都感觉很拥挤。他一开口就骂人,我从没见他笑过。昨天,苏恒钢应该只是我男友的父亲,毫无存在感。现在,他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仰仗。
第二章 苏恒钢有一颗心,一颗受伤也会痛的心。
陨灾后的第二年,初春。
六个月后,我可以轻轻松松从井里抽水。这项任务几乎被我包揽,我不仅需要保持忙碌,而且也成为出门透气的最佳借口。
阿德病情越来越严重,而且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出现任何短暂的改善或好转。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呆在狭小黑暗的屋子里照顾他,也越来越清楚,夺走他母亲生命的肺病也将夺走他的生命。阿德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家人,也是我唯一亲吻过的男孩。可是,我们的未来还没有开始,他就会离我而去。
我过去天天都会为此哭泣,现在不再哭了。不是因为已经接受现实,或者麻木神经什么的,那些高大上的理由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哭是一项体力活儿,而每一天需要做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需要花力气。这是我不再哭泣的唯一原因,浪费体力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儿,尤其是不能改善现状,甚至还会影响干活质量。
我每天按部就班,只专注于那些能让阿德稍微舒服点儿的事,并尽量不去害怕甚至想象他死后我会发生什么。这不是生活,但我别无选择。
我才装了一半的水,苏恒钢突然出现。他推开我,开始一下下抽水,手臂上的肌肉上下起伏。我现在比以前强壮多了,不仅是因为有很多体力劳动,而且饮食也更健康。当然,苏恒钢的体型仍然是我的两倍,所以和他比力气是一场必败之战。
「你知道我做得来。」
「我路过。」苏恒钢今天一大早出去,肯定刚回来。我没有听到他的卡车引擎声,但他并不总是开车。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外出时做了什么,但他总会带着食物或补给回来。今天早上临离开前,他说会带福宝徒步进山打猎。除了猎物,苏恒钢还认识山里的时令野菜和可以吃的蘑菇。不多,但足够我们三个人填饱肚子。
苏恒钢穿着一条旧牛仔裤,一件沾满污渍的上衣,袖子被撕掉了,露出左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他满头大汗,脸颊上有一滩污渍,就像他用没洗过的脏手擦脸一样。现在是春天,温度远没有热到穿单衣、光胳膊的地步。不过,苏恒钢从来不修边幅,对他的着装没什么好指望的。
我呆呆地盯着他,希望生活没有强迫我和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朝夕相处。我们一起住了大半年,苏恒钢一直维持我们的生活,我应该自然而然地更了解他,甚至喜欢他、感激他,但我没有。
苏恒钢对我来说仍然像个陌生人,他总是和我们保持距离。十之八九的时间情绪低落阴沉,不愿意和外界交流。我一度担心这个人会不会有抑郁症,不然不可能那么喜欢独处。然而,他生活非常自律,早睡早起,睡得好、吃得好,一丝不苟做每件事情,和抑郁边儿都不沾,就是性格冷酷淡漠。我很高兴他经常离开小屋,尽管这让我不得不做很多家务。可我宁愿独自一人照顾阿德,也不愿和苏恒钢待在一起。
「他怎么样了?」苏恒钢没有看我,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摇头道:「还是一样,他不会好起
来的。」
「我知道。」
我盯着苏恒钢,看不出这个悲伤的消息对他有丝毫影响。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唯一的孩子,鲜活的生命一点点在苏恒钢面前流逝,马上就要死了。最近一段时间,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压抑,以至于几乎无法产生任何强烈的情感。但不知为何,看着苏恒钢毫无悲悯之心的面庞,我失望至极,气得无法抑制,几乎就要怒火冲天了。
「你真的没感觉吗?」我忍不住厉声问道。
苏恒钢眨了眨眼,转过头,显然对这个愤怒的问题感到惊讶。我们过去会说话,问一些必须明确的问题,或者回答对方的请求。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交谈过,更不用说讨论或争执了。
「你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快死了吗?」我替阿德不值,虽然也知道这股愤怒轮不到我发泄,但我就是想发火。
「关心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苏恒钢眸光暗沉,粗鲁地回道:「我救不了他,我已经找遍方圆百里的地方,但还是找不到适合他的抗生素,现在没有人有抗生素了。」
「抱歉,我不知道。」听到他说一直在给阿德找药,我感觉好多了,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阿德的人,可我还是忍不住说道:「但关心可能会改变你,改变他心目中的你。阿德是你的儿子,他没多少时间了。」
苏恒钢停止抽水,低头看着桶里的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颤抖地呼吸了几次。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有一颗心,一颗受伤也会痛的心。压抑已久的怒火消退了些,与此同时,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也在我的胸腔里升腾而起。
我的声音更柔和,说道:「你明明关心他的。」
「我什么也做不了。」苏恒钢一脸严肃,语气冷得要死。
「不,你可以进屋,坐在阿德的床边和他聊天,天南海北聊什么都可以,只要让阿德知道你会陪在他身边。你是阿德的父亲,这对阿德来说很重要,这是我们仅剩的一切。」我的眼睛有点灼痛,尽管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哭泣。
苏恒钢又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走开了。水桶还在水泵下,我装满水拿进屋。当我进去的时候,我看到苏恒钢听了我的话。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无视我的存在,但这次他坐在一张小椅子里陪着阿德。苏恒钢什么也没说,我走近时,看到他握着儿子的手。
第三章 苏恒钢答应儿子保护我。
我没有日期概念,早不记得和苏恒钢在井边发过脾气后,究竟过了多少日子。可能很长,可能很短,但苏恒刚很肯定今天是春分。他说只用留心白天和晚上持续的时间,就可以分辨年月日。想想也有些讽刺,陨灾将人类世界翻搅个天翻地覆,但也没强大到破坏太阳和地球的位置。
我很感激苏恒钢,因为这让我很容易就记住阿德离开我们的日子。他昨天陷入不安的昏迷状态,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今天早上停止了呼吸。
在一次外出时,苏恒钢不知在哪里找到一口棺材。漂亮的深色抛光木材里,内衬包裹着一层丝绸。我们尽可能把阿德清洗干净,然后轻轻放进棺材里。他很平静,看起来像个熟睡的男孩。苏恒钢用绳子把棺材放到他之前挖的一个坑里。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哭,精力和体力都可以见鬼去了,我不需要继续压抑自己,终于可以在这一天倾尽所有悲伤和难过。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苏恒钢和我站在阿德的坟前,他沉默不语,也许和我的感觉一样。我相信他对儿子的爱,已经达到这个男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过去这段时间,他确实表现得更亲近自己的儿子。他会坐在阿德身边,和他聊聊天,让他知道父亲在身边。
这很重要。
我们俩在埋葬他之前必须说点儿什么,而苏恒钢肯定不会这么做。我打开阿德的灌篮高手,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本漫画。阿德在病得无法阅读之前,一直捧着这本书。我不知道悼词该怎么说,但我知道阿德很爱打篮球,也很喜欢灌篮高手里的三井寿、宫城和仙道彰。我决定念一段直到世界尽头,这是阿德最喜欢的一首歌,不仅会日文演唱,而且唱得特别激动人心。我没有他那么好的嗓子,甚至调都找不准,但念出来相信他也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