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帕子滴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老宅她其实没有长住过，裴闵一般都是过节带着她睡一两晚就走了，这儿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她自己走到了爷爷的房间里去。
这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爷爷身上特有的味道，他以前会和她说这是老
味，但是她觉得不是，那是一种墨水和旧书、檀香混合的味道。
她把衣柜打开，里
的衣服都还没有清理，那些衫子还好好的整整齐齐地堆在里，她把脸
地埋进去，她在闻，闻爷爷的味道。
爷爷，爷爷……她想，我没有爷爷了。
那个不怎么笑，但是会给她吃片和薄荷糖的爷爷……那个会做各种面点的爷爷……
裴芙快十岁了，第一次闻到死亡的气息，死亡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死亡就是你叫这个，再也没有回应你了。
她缩在那柜子边沿，靠着衣服堆睡着了。
后来是找到她的，把她抱起来放到裴闵那个房间里，临时架了一张夏天的小竹床给她睡觉。
家里这几天有很多亲戚过来参加追悼会，屋里也
塞了两个
亲戚，只能让父俩睡一间，也顾不上什么病气了。
裴芙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摸索着到裴闵床边上，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已经冷下来了，不烫。
裴闵被她一碰就醒了，还以为是妈，一睁眼看到是儿：“……芙芙。”
他声音很温柔，问：“……怎么不睡觉？”
裴芙坐在他床沿，索躺下了。她和裴闵之间隔着两拳，裴闵把枕给她挪了一点，又给她肚子上搭毯子。
“那床硬，睡着不舒服？”
“没有。”她脸埋在枕里，很久后才在开
：“爸爸，你也会……死，是吗？”
“嗯……每个都会死的。”他靠近了一点，抱住儿：“爷爷也走了。”
“你没有爸爸了。”裴芙靠在他的臂弯里，身体开始发颤，那是悲伤快要溢出来了：“我也会没有爸爸的，你走了以后，我要怎么办？”
“爸爸会陪你长大的。你看，爸爸也是大了，对不对？爷爷走了，爸爸也可以很坚强……”他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裴芙的背，他要怎么和一个孩子解释死亡呢？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死，为什么相
的要别离。
但是他还是说：“没事的。”
“有事。”裴芙的眼泪把他的胳膊都压湿一片，黏黏地渗在皮肤之间，她胡
擦了一把，“爷爷死了你也难过。那我会比你更难过。”因为我只有爸爸。
她根本无法想象至亲离世要怎么独自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脆说：“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裴闵拍了一下她脑袋：“傻瓜。”
“你以后也会找到自己喜欢的，然后成家，有自己的小孩，对不对？那个时候你会很他们，当然你也爸爸……但是爸爸不在了，你还有你自己的家，他们也会你，可以支撑你活下去……”
“就像现在，我没有爸爸了。”他轻轻说，“但是我还有我的妈妈，我还有我的崽崽。我就还能活下去。)发布LīxSBǎ@ＧＭＡＩＬ．ｃＯＭ邮箱>”
“爸爸……”她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揪着他睡衣一边叫爸爸一边哭，哭得裴闵毫无办法。
“爸爸，你也……你也哭一哭吧，你难过，你也哭吧。”
裴闵突然就垮了。
他也他妈的开始掉眼泪。
是啊，他没爹了，老子死了。
他没有爸爸了……他还记得骨灰坛子的重量，还记得遗体青白的脸。
那些和他记忆里无比高大威猛的
父亲都不一样，他原来早就已经变老已经开始衰弱。
现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裴芙坐起来，从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她翻出一页纸，借着月光给裴闵展示。
那页纸上用透明胶带粘了一根线，裴闵定睛去看，听见裴芙说，“这是爷爷衣服上的线。”在遗体火化之前，她看见他的袖有一根线，她剪掉了，然后偷偷藏了起来。
现在她把这个纪念品送给了自己的爸爸，“你想他，就可以看看它。”
裴闵的手接过那个本子，他看着那根线，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就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现在只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在儿面前看着一根线嚎啕大哭，就像他一直没有长大过。
其实他这些天哭得很少，他还以为自己哭不出来了。
原来只是需要一个诱发点，而裴芙触发了他的眼泪。
裴芙拿了床柜上的帕子抹了一把脸，又极其粗
地把裴闵的脸给抹了，裴闵再哭她就再抹，“别哭了，眼睛肿了，爸爸。”
两个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慢慢止住眼泪，裴闵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抱住了裴芙。她的眼泪好像还在缓慢地往外渗。
“……睡吧，芙芙。”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难过。”
第四章
裴闵从公司出来，开了手机，选择忽略一大堆消息，翻到王姨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喂，王姨，我妈还好吧？”
“没事，还好……老样子，肯定还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的。”那叹了一气，语气说不上轻松。
他站在钢铁森林里抬看狭窄的灰色天空，那种窒息感又来了。
剪不断理还的悲伤和忧虑从地里长出来，如藤蔓一般缠住他的双腿，让他觉得痛苦不堪。
还是挣扎着开：“好，您好好照看她，那边有您我放心……我没事的，这边有短期的阿姨呢，芙芙没事的，我最近有空。”
离他爸去世已经有两个月了，妈妈却一直没有缓过神来。
死亡对于当事来说只是一瞬间的宣判，对身边的亲来说却是漫长的抽离过程，要怎么把习惯拔除，要怎么适应没有他的生活，没有答案，只能把一切都
给时间。
裴闵挂了电话，开车去接孩子。
他在车上调整呼吸，到了学校门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
接了裴芙上车，他把后座上摆着的果盒拿到前面，递给裴芙：“
先吃点
莓。”
裴芙开了盒子，先往爸爸嘴里塞了一个，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她已经习惯了家里没有王姨的
子，新来的阿姨做菜味她还不是很适应。
不过裴闵已经在学了，现在做的东西倒也能吃。
裴芙现在读四年级，得上七八糟的辅导班，转场来不及的时候裴闵就带着盒饭去接她，在车里吃完饭嘴一抹立刻去上课。
今天晚上上数学，明天晚上是演讲，周末还有美术和钢琴。
他其实挺佩服裴芙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她自愿去学的，这个崽格和他还是不一样。
像裴闵，什么事
都要拖到最后一刻才去，摆烂大王，但裴芙就是提前十年未雨绸缪的那种。
他把车停在机构楼下的车位里，把窗户开了，又把饭盒递给她，“吃吧。”
今天晚上的饭是他自己做的，炖了个藕汤，一个手撕包菜一个
沫豆角，裴芙用勺子七八糟拌了一通囫囵吃了，然后就开始打开书包把老师留的题拿出来再看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