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吴鸢这个袁氏女婿,有足够的理由喜欢不起来。京城袁、曹两大上柱国本是关系莫逆的姻亲世交,近百年以来却变得水火不容,帮着两个家族光耀门楣的祖辈曹沆、袁瀣曾是一辈子并肩作战的坚定盟友,更是大骊崛起的关键砥柱,加上两人是同乡人氏,所以被史书誉为“沆瀣一气、文武双璧”,大骊乡野市井间至今还有诸多传事迹广为流传。如今龙泉郡辖内悬挂的那对文武门其实就是曹沆和袁瀣。至于两家各自让嫡系子弟来此为官,是否有山上高人指点,或是心存接纳某些祖荫的念头,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那棵老槐树已经倒塌,枝干尽毁,槐叶散尽,这个袁、曹两姓的“龙兴之地”还能不能剩下点祖宗槐荫,真不好说。
很快又有数人联袂而至,全是上了岁数的老者。有手持拐杖的赵家老妪,她的孙子赵繇作为齐静春的书童,在小镇发生变故之前就已经乘坐牛车远离家乡。
还有意内敛的李家老祖宗,在骊珠洞天的禁制消散后,老人成功跻身十境,为家族挣得两个恩荫官身,本是留给自己的两个孙子,可谁知嫡长孙李希圣却拒绝了,这剩下的一个名额就只好“余着”,反正可以留给有出息的李氏后人。
第三名老者是住在桃叶巷街角一栋宅子里的矮小老人,慈眉善目,当初陈平安帮着发送家书,老人还想请少年去家里喝水,只是出身于泥瓶巷的泥腿子没敢答应而已。
其余几位老者同样是小镇四姓十族的家主,手握数目不等的龙窑、大量良田和寻常山头,是真正的小镇土财主。
一位头顶高冠的儒衫老人轻轻掀起车帘子,走下马车,眯眼环顾四周,顿时就让所有人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威势。
人的名,树的影。这位老人,拥有无数个蕴含着巨大力量的头衔:文圣首徒、齐静春大师兄、大骊国师、儒家圣人、与白帝城城主于彩云间手谈的围棋国手……
东宝瓶洲是天下九大洲中最小的一个,但是国师崔瀺的出现,帮助这个小洲吸引了很多幕后大人物的视线。
崔瀺下车站定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作揖行礼。等到众人缓缓起身抬头,才惊讶地发现位高权重的老人身后跟着走出了一个宫女装束的美丽少女,这让一些知情人措手不及。
崔瀺语气淡然道:“所有人都回去。”
没有任何人胆敢提出异议,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愤懑。
崔瀺两指摩挲着腰间一枚玉佩,走向槐宅驿站,少女脸色漠然地紧随其后。
崔瀺在一张桌子旁坐下,让驿站拿三坛酒来,驿丞跟手下捧着酒坛往这边走的时候,一个个口干舌燥。
崔瀺挥挥手,不让那些人在旁伺候,自己揭开了酒封,同时手掌下按,示意肃立于桌旁的少女坐下,笑道:“不用太过拘谨,这趟出行,我只是给你保驾护航而已,你才是这方小天地的主人。”
崔瀺端起大白碗,喝了口滋味平平的乡野劣酒,对此不以为意。当年叛出师门,一人一剑行走天地四方,什么苦头没吃过?崔瀺一直自认吃得住苦,也享得了福,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崔瀺望向局促不安的少女,笑问道:“你跟钦天监说的那些内容已经记录在案,每个字我都仔细看过了,那么还有没有你没有说过的小故事?鸡毛蒜皮的都行,比如谢实、曹曦两人年少时,他们身边有没有差不多有趣的同龄人?又比如有谁遭殃了却大难不死,有谁从小就特别孤立?”
原来少女是大骊皇子宋集薪的婢女稚圭,本名王朱,真身古怪,竟然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魂魄凝聚而成的珠子。
稚圭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崔瀺哑然失笑,倒是没有恼火,继续独自喝酒。
没过多久,就有三人走入驿站——富家翁曹曦、木讷汉子谢实、墨家游侠许弱。
两位从骊珠洞天走出去的大人物见到稚圭之后,确定了她身上的那股气息。
曹曦微微发愣,然后捧腹大笑,伸手指向她:“他娘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当年吓得老子半死的家伙,原来是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啊。”
谢实双手抱拳,向稚圭弯腰道:“桃叶巷谢实,感谢姑娘的两次救命之恩!”
稚圭冷着脸,只是对谢实点点头而已,至于曹曦,她根本就没看一眼。
许弱双手环胸,斜靠在门口,开始闭目养。今天的事情,如果谈拢了,就跟他没关系;如果谈崩了,估计就关系大了。
曹曦笑声不断,一屁股坐在稚圭对面,一副见着了宝贝的欠揍表情,嘿嘿道:“当初我站在铁锁井口子上往下边撒尿,结果才半泡尿下去,铁锁哗啦啦作响不说,整个井水一下子就漫到了脚边,吓得我另外半泡尿都不敢撒完,裤子也不提。当时的情景,真是名副其实的屁滚尿流啊,我曹曦这辈子闹出的糗事很多很多,但是这一件,肯定可以跻身前三名!”
稚圭终于板不住脸,怒目相视:“要不是你逃得快,让你喝井水喝到撑破肚子!”
曹曦伸出一根手指抹过胡须,幸灾乐祸道:“我记得后边整整一个月我都站在离铁锁井两丈远的地方使劲往里头丢石头,有没有砸到过你啊?一次总该有的吧?”
稚圭瞪眼,嗤笑道:“天生坏种,后悔没有把你淹死在溪里!”
曹曦不怒反笑:“小时候确实有那么点顽劣,哈哈,孩子心性嘛,不过就是跟同龄人游水的时候经常放屁而已,没办法,我打小就喜欢看着一个个水泡从背后浮出水面。不过我算厚道的了,往水井撒尿那次,我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害得家里长辈还请人给我招魂来着,丢死个人,从泥瓶巷一直敲锣打鼓到铁锁井,喊一声曹曦,我就得答应一声。你是不知道,事后我在学塾给同窗笑话了好几年……”说到这里,曹曦呵呵一笑,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那些同窗,如今地底下的骨头都烂没了吧,不过那些家伙的名字,我都还记得。”
稚圭冷笑道:“是谁大半夜偷偷往铁锁井里倒了大半桶黑狗血?”
曹曦干笑道:“我不是听老人说黑狗血能够驱邪嘛。”
稚圭看到这个家伙就烦,曹曦小时候是如此,老了之后更是如此。
谢实一直沉默不语。
稚圭犹豫了一下,问:“你们到底谁当上了真君,谁成了剑仙?”
曹曦端起白碗,指向坐在崔瀺对面的谢实:“他是北俱芦洲的真君,马上就要成为道家天君,好几个王朝的五岳都有他那一脉的宗门府邸。整个北俱芦洲的道教派系就数他一家独大,其余都是不成气候的旁门左道,那些所谓的掌门真人、一国真君,给咱们谢真君提鞋都不配,他们在咱们这位老乡谢实面前全部都是孙子,一个都不例外。”
谢实脸色阴沉:“闭嘴。”
曹曦告饶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谁让你是道门天君,而我只是一介野修,惹不起啊。”
王朝之内,道教一国真君的任命,除了需要君主的提名举荐,更需要一洲道统道主的承认,之后就需要一洲之内半数以上天君的点头,最后再讨要来中土洲某个宗门的一纸敕令,才算名正言顺。而北俱芦洲的道主正是谢实,所在宗门即是居中主香,加上北俱芦洲剑修昌盛,佛家香火远远压过道家,使得一位天君都没有出现,只能算有半个,那就是谢实本人。
当然,东宝瓶洲也好不到哪里去,作为九大洲当中版图最小的一个,哪怕道家势力远远超过佛门,东宝瓶洲的天君仍然只有一人,而且还是刚刚破境跻身十二境的新天君——南涧国诰宗的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