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实一样,所有的真君人选,纯粹是一个洲一个人一言决之。但是在别的大洲,中土洲不用多说,就是疆域广袤的南婆娑洲,道家天君也有一双手之数。
“长话短说。”谢实直截了当地道,“那件本命瓷被打碎的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要跟你们大骊讨要三个人。”
崔瀺放下手中酒碗,微笑道:“稍等,什么叫既往不咎?陈平安的本命瓷破碎一事,虽是我们大骊窑务督造衙署失责在先,可是,首先,当初陈平安的资质勘验,买瓷人是早早确认过的,并无特殊之处,属下中下之资;第二,本命瓷被人打破,我大骊当时就该追责的追责,赔偿的赔偿,买瓷人同样点头认可了,赔偿也痛快收下了。谢实,你所谓的既往不咎,根本就站不住脚。”
谢实淡然道:“买瓷人当然没资格胡搅蛮缠,可是买瓷人之后的势力就有资格跟你们大骊不讲道理了。”
崔瀺哈哈大笑,竟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重新端起酒碗,小酌了一口,啧啧道:“世事多无奈啊。”
曹曦龇牙。稚圭眼闪烁,似乎听到了感兴趣的事情。
崔瀺问道:“那么如果大骊不答应呢?”
谢实毫无身陷重围的觉悟,继续说道:“大骊南下已成定局,如果你们不答应,就要担心后院起火。”
后院起火?大骊的北部版图已经抵达北边的大海之滨。曹曦色玩味,看来这三个人,北俱芦洲的某些大人物认为是势在必得,否则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显而易见,谢实的言下之意,是北俱芦洲的修士会趁着大骊铁骑南下征伐的时候公然跨海南下,袭扰大骊北方国境。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少年,他的本命瓷被打破,归根结底,就是一桩已经盖棺论定的芝麻小事,只是某些人一个蹩脚的借口。因为当大人物们开始登台谋划天下大势的时候,小事就不小了。
崔瀺轻轻叹息。山上人不讲道理的时候就是这样,跟小孩子过家家打闹差不多,脾气一上头,就要用尽气力打生打死,很吓唬人,但又不是在吓唬人。
不是崔瀺感到陌生,恰恰相反,崔瀺亲身经历过很多次,所以显得格外淡然。他只得率先退让一步,转为询问道:“你想要带走哪三个人?”
谢实喝了坐下来后的第一口酒,道:“贺小凉,马苦玄,李希圣。重要程度,就是排名顺序。你们大骊能交出几个人,就可以拿到相对应的不同回报。”
崔瀺哈哈笑道:“回报?是雷霆震怒才对吧?”
谢实默不作声。
李希圣是大骊龙泉人氏,属于最好商量的一个。马苦玄已经是真武山弟子,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声名鹊起,杀性极大,天赋极高,一日千里。贺小凉更是诰宗的得意门生,天资惊人,福缘更是吓人。除了名声不显的儒生李希圣,其余两人俱是师门希望所在,一个兵家祖庭之一,一个道家圣地,大骊哪怕已经占据半壁江山都未必愿意跟其中一方交恶,更何况如今连大隋都没有覆灭。一旦诰宗和真武山振臂一呼,大骊就需要面对东宝瓶洲半数兵家修士以及大半道士的敌意,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亏的。
崔瀺觉得这桩买卖没得谈了,估计回到大骊京城之后,对于白玉京添补飞剑一事,需要作出最坏的那个打算。但是谢实突然说道:“只要你们答应此事,我就会带人去往靠近观湖书院的避暑山,帮你们震慑书院以及整个南方势力,放心,绝不是做做样子。就像你们不答应,我们就会南下攻打大骊北境一样,绝不是开玩笑,你们只要点头,同样不会让你们吃半点亏。这是北俱芦洲几位顶尖修士的承诺,也包括我谢实在内。”
曹曦愕然。有点意思了。如果谢实真愿意带人死守避暑山,而不是故弄玄虚,那么这一断,就让大隋尚未跟大骊开战就被砍掉了半条命。甚至可以说,东宝瓶洲的半壁江山,大半可能已经落入大骊宋氏之手。
崔瀺感慨道:“原来是这么大一个赌局,真的有点出乎意料,我得跟我们陛下打声招呼才行。”
谢实点头道:“情理之中。我可以等,最多半个月,你们大骊皇帝必须给我答复。”
崔瀺突然指了指稚圭:“她的两次救命之恩,你谢实就没有一点表示?”
谢实爽朗笑道:“当然。若你们不答应此事,南下袭扰一事,我谢实不会参与其中;若是答应此事,我会收取两到三名大骊出身的嫡传弟子重点栽培,绝不含糊。你们应该清楚,不妨先说一句,我谢实很快就会晋升天君,以我的年龄,在九洲所有的道家天君当中只能算是青壮,说一句不要脸的话,那就是真正的大道可期,而且我谢实在开宗立派的千年岁月当中,只有三名嫡传弟子!”
崔瀺指了指稚圭:“她算一个?”
谢实摇头道:“她不算。但是只要她愿意,名额不在那两三个之中。”
崔瀺沉吟不语。
稚圭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着急,想着早点回去泥瓶巷的院子看一眼,哪怕那笼毛茸茸的鸡崽儿已经饿死,她也要亲眼看到它们的尸体才死心。万一它们还活着,那么这次见着了一定要亲手捏死它们。作为她饲养出来的小东西,将来死在野猫野狗嘴里,多不像话?
陈平安和李希圣走到竹楼二层登高望远,崔赐和两个小家伙在楼下相互瞪眼。
李希圣问道:“知道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寓意吗?”
陈平安摇头。他只知道那边住着的人有钱,很有钱,青石板路、石狮子,就连彩绘门都像是更加气一些。
李希圣提起手中那块桃符:“‘福禄’是‘符箓’的谐音,‘福’其实代表着‘符’字,桃叶巷则是桃符之桃,颠倒过来,就是桃符。这是小镇很大的一桩机缘,比起金色鲤鱼在内的五行之物,这块桃符,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希圣娓娓道来,“我在年末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模糊记得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但是醒来之后又都忘记了,好像是跟谁下了一盘棋,再就是记住桃符的内幕了,其中曲折,玄之又玄,实在无法细说。”李希圣指了指竹楼方向,“我本来是想要将这块桃符悬挂在竹楼门上的,万邪避退,万法不侵。这么说可能有点夸张,但是它的确可以让这栋本就十分的竹楼变得越发坚不可摧,而且长久悬挂桃符,能够催生出种种异的草木之精……”
说到这里,李希圣笑着打趣道:“陈平安,真不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既然这么好,李大哥就自己留着吧,不是要出远门吗?我刚刚去过一趟外边,千百怪,凶险万分,肯定需要有一件法器傍身。”
李希圣笑眯眯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我缺法器吗?”
陈平安愣了愣,记起了泥瓶巷里李希圣跟剑修曹峻斗法的场面。但是他灵机一动,想起书上的一个说法,道:“多多益善!”
李希圣无可奈何,只好收起桃符,重新悬挂在腰间,遗憾道:“本来悬挂在竹楼门上,很搭的。”他甚至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竹门,“挂在这边,真的很搭啊。”
其实是有些孩子气的,所以陈平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憋着。
因为李希圣是李宝瓶的哥哥,所以一开始就对他心生亲近。几次相处下来,陈平安越来越喜欢这个读书人,不是因为李希圣有一肚子浩然气,不是他作为练气士,初出茅庐就可以直接跟曹峻打得难分难解,而是这个男人与旁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会让人觉得舒服。比如阿良之于剑客,齐先生之于读书人。哪怕阿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剑,齐先生自始至终都不曾跟陈平安说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