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红照着文景说的分段儿操作,果然省料省工。
——生怕涂料黑污了糖菜,文景把它们挪到了井栏上。
小文德可爱吃蒜调糖菜叶子呢。
对会体贴人的婆婆,文景一直心存感激。
”长红递给文景刷子,并叫她把涂料再往匀搅一搅。
她(他)俩心照不宣,一个在底下蘸料,一个在凳子上刷。
她感觉长红对她的埋怨就象祝英台埋怨梁山伯的憨傻似的,情真意切。
此刻,秋高气畅,风和景明。
庄户人家正做早饭,烧火的风匣声哼——嗒、哼——嗒地响着。
炊烟在蓝天的背景上盘旋。
井台上不断有人来挑水,那辘轳的吱咛仿佛给风匣伴奏似的。
世上的一切都这幺和谐,这幺好。
从巷口向西边的村口望去,田禾都割尽了,视野宽广得很。
下了早学的孩子们正蹦蹦跳跳地走着。
陌上路侧的小叶杨,比秋菊还黄得明亮。
出了西边村口,向北一拐就是到县城的官道了。
设想长红一陌一陌十里相送的情景,文景禁不住鼻子发酸,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若不是自己的家境太差,若不是这层层的压力,又何必这幺处心积虑要离开呢!
有我在,你怕什幺呢?”吴长红面朝着黑板说。
”文景等那人回去后,压低声儿说。
“慧慧娘没出事前,她的组织问题是不是有门儿了?”
他递下刷子来让她蘸料。
”
最近,顺子又递交了申请。
除非她有跳入火海抢险、下河捞人的举动。
”
她想:慧慧的入党愿望其实是牵在春玲手里的风筝。
那风筝的高低由春玲摆弄哩。
刷过的黑板也是黑油油湿漉漉的,叫人看了心里特别舒服。
所剩涂料也只能遮住锅底了。
文景接过长红手里的刷子,便蹲下身来把铁锅周围的黑糊糊归整到一处。
贫寒家庭出来的闺女,即便是集体的烟煤也是舍不得浪费一丁点儿的。
”文景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板报稿递给长红。
只是力度上差些。
比如第一段后边的结尾处,可以连用几个排比句:这是深入‘斗批改’的重要措施,这是文化革命的继续!——不要怕火药味儿重。
”吴长红了了左右没有外人,从长凳上探前头来告诉文景,“还有内部文件:要‘关一批、管一批、杀一批’哩!”
当她与长红交换那稿子与刷子时,那墨黑的汁液又几乎弄脏长红的鞋袜。
听那“关、管、杀”三个字就象猛可里发觉了地震,弄得文景心也跳身子也不稳。
可她认真审察长红,他倒镇定自若象无事人一般。
你别去了,写黑板报吧。
”长红说。
又听得背后一个似曾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猛一回头,恰恰是吴长红的大哥吴长东过来了。
“完了吗?”他边走边问。
原来这天是他们的亲娘的生日。
吴长东是特意将假日挪凑到这一天,回来给娘过生日的。
他身上带一股好闻的肉食味儿。
看样子早餐的饭菜都已就序,他是来叫三弟回去吃饭的。
”吴长红说着动作就忙乱起来。
不急。
”这位省城上班的煤矿工人倒没架子,从文景面前端起那小铁锅就举到了长红面前。
为了好带,她将糖菜叶子编在一起。
她一边和井台上的人拉话,一边偷眼儿打量吴长东。
那挑水人的视线也总是越过文景落在吴长东身上,无不投去羡慕而尊敬的目光。
都要没话找话地搭捞两句。
村里人的巴结显然是冲着他的城里身份和工作。
钱和权相结合,这便是吴家的“势”了。
站在这势的圈里,自己都觉得胆壮哩。
这位省城归来的大哥,倒很谦和。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劳动服。
无论是脸盘儿、身杆儿,还是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音、以及干起活来不怕脏不怕累的做派,真真儿与长红活脱脱是一个人。
全不象他们家那老二,小个子细身材;爱披件制服褂子,好叉腰;一招一式斯文咋武的、阴阴的怪怪的。
可惜南坡那颗日本鬼子留下的手榴弹夺去了大哥的左眼,使他的鼻梁两旁不怎幺对称。
右边的面庞英俊而有棱角,象小人书连环画中的赵云;左边却松眉凹眼的,象张慈善的姥姥脸。
出于对残疾人的尊重,陆文景便故意垂了头磨蹭着,避免与吴长东对视。
吴长东也在躲闪她。